签到天数: 8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3]偶尔看看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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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6-14 11:42:31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蒋家豆腐坊 “豆腐是陈家庄蒋家的好吃”。这是几代黄桥人挂在嘴上的一种信服。
蒋家祖传开豆腐坊。久远到什么时候?无人知晓。出于对一种传承的好奇,我去见过至今还在做豆腐卖的蒋习成老人。他家是一个花园式的庭院,冬眠着的花草树木依然袒露出一片生命的常绿,唯有东墙边那一丛腊梅怒放着金色的花朵;庭院里散落着几副硕大的磨盘,时过境迁已遭冷落,那密密的螺旋着的锻槽,俨如豆腐坊的苦乐年轮;西墙角叠放着一堆燃放过的烟花筒,他的老伴朗朗地告诉我 “我家老头子刚过了八十岁生日”。我没有从老人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他只晓得他的老家是在十里之外的元竹乡下,是他父亲早年将豆腐坊迁到黄桥街北陈家庄的。粗略一算,至少已让黄桥人享了百年的口福。没等我发问,老人一脸的庄严,带着几分自豪,慢声细语地告诉我: “父亲叫蒋—怀—崇……”一听这个名字,让我有点肃然起敬。 “怀崇”的意蕴应该是襟怀高远。我想,即使是以我现在的眼光去看豆腐坊早年的迁徙之举,蒋怀崇无疑是有一种超越了小农经济和农民意识的眼界。
想起四十多年前,我头一回去菜场买豆腐。母亲拿给我一只白搪瓷盆,却没肯轻易地把钱交到我的手上,叮嘱我: “要买陈家庄蒋家的,是正对着黄桥小学大门的那家,豆腐面层上像是泼过豆油的,嫩黄嫩黄的色斑,走近就能闻到那清纯的豆香的。”豆腐买到家,母亲便又津津乐道: “蒋家豆腐向来不挑浆皮子,又是盐卤点的,口味不一样的。外婆家开天顺昌肉铺,饭桌上一年四季少不了豆腐,全是蒋家送上门来,吃惯了的。”就是这天,我格外地留心、细细地品味了一回母亲烧的蒋家豆腐,在我记忆的唇边,至今还留存着那弥久不散的纯香。这恰恰印证了老人说的“那年头,黄桥街上只要是像模像样的店铺,全是我家送上门,都是吃惯了的”那句话。我难以想象,蒋家豆腐在我外婆那个年代就倾倒了一个商贾云集的古镇,昔日的豆腐坊是一派何等的旺盛景象!
一出北关桥就是陈家庄了。豆腐坊早年的落户,让这里成了闻名遐迩的豆腐庄。也许是蒋家人相中了这里的一方水土,老龙河从庄头擦肩而过,偏又伸出一条支流穿庄而去,豆腐坊选择了傍水而居。用清甜的水磨清香的豆,坚守着祖传的规矩精工细作,豆腐当然是本真的纯香。黄桥人只知道蒋家豆腐好吃,却不知道蒋家人的艰辛。老人的话音有点深沉: “自古以来,铁匠铺、箩脚行、豆腐坊是最苦的行当,做豆腐是能养命也能送命的。”他母亲生他那年坐月子,正赶上做年豆腐的大忙时节,未曾满月就推大磨,不出两年便病入膏肓,人就没了。谁让蒋家豆腐出了名的,刚迁来陈家庄时,每天做二三十斤黄豆得卖上半天,名气大了,做二三百斤时常还不够卖的,那是要付出十倍的苦力,能不累死人?难怪,老人小时候十一岁当伙夫,十二岁推大磨,十三岁就能独自掌作了。
蒋家豆腐坊开得好好的,那年偏又选择了离开,让黄桥人相思了十六年之久,还是因为蒋家豆腐好吃。新四军黄桥决战那年,部队就驻扎在陈家庄一带。那日集合号响了,要去如皋石庄一带打仗,几个年轻士兵忙着四处找水喝,他父亲看着那场景心里着急,忙搬豆腐往当兵的手上送: “快吃快吃,豆腐解渴,当饱又当肴,行军打仗不上火的。”部队出发了,几天后又回来了。那看似像首长的领着几个士兵上门来付豆腐账,你拉我推的,蒋家人就是没有肯收。那人也许就是个什么首长,当机立断,买下了刚下压台的几箱豆腐,各自心照不宣也算心安理得。一连几天,那几个士兵每天来买豆腐,告诉蒋家人 “首长说的,你家做的豆腐地地道道的味儿纯正。”新四军北撤走了,不久日本鬼子进了黄桥,偏偏也喜欢上蒋家豆腐。三天两日的,鬼子牵着大狼狗上门来,那凶神恶煞样够吓人的。鬼子每次要搬好几箱豆腐,甩上两张油纸印的军票,便吆喝伙夫挑走。老人那时还是孩子,抢嘴说了句 “这钱不好用的”,挨了鬼子两个耳光,那眼冒火星、天昏地暗的滋味让老人一辈子刻骨铭心。我询问过一位长者,说那军票在当时南京汪伪政府的储备银行是能兑换到钱的,而在蒋家人手中着实是废纸不如,又没有留下来让后辈看看,有点可惜。豆腐坊是小本钱买卖,鬼子白吃了几年,心惊肉跳的蒋家人被逼得本钱不济,每况愈下。蒋家豆腐坊是万般无奈之下选择离开的——经黄桥街北的耿老先生介绍,去了苏州的胥门。
那年的正月十五,注定要与蒋家人发生关系,并且这个日子会长久地留在蒋家人的记忆里。入夜,千家万户忙着闹元宵,蒋家人却在忙着迁徙:一副磨盘、一匹驴子,三个兄弟上了船,悄然离去。老人说,选择夜行是怕鬼子。也许是蒋家人心里明白:生意前面是条黑路。在苏州胥门万年桥外租了两间屋,豆腐坊开张了,每天只做二三十斤黄豆却卖不出去。是当地人看那嫩黄的色斑不顺眼,说它脏。兄弟仨一合计,挨家上门奉送,让你品品再说。果然,蒋家豆腐凭着朴素而近乎自然的本质,让美食之城的人们接纳了,信服了。不出多日,豆腐坊便是门庭若市,排起了长队……豆腐坊在苏州好景十年,那年走了合作化的路,继而又被归并进了国营企业。那时一家只能进一个从业人员,论排行蒋家老大一家子留下了。于是,蒋家豆腐留在了苏州,怪不得,我总是感触到,苏州乳汁豆腐干里弥散着蒋家豆腐那本真的纯香;蒋家豆腐又回到了黄桥,就在母亲头一回让我去买豆腐的那年。
蒋家豆腐坊最耐寂寞的是那些远年的石磨,静静地躺着,那密密的锻槽里刻录着昔日的记忆。老人却是一刻也耐不住寂寞,过了半百之年他依然是挑担子上街去卖豆腐,花甲之年儿子为他买了辆三轮车,古稀之年又换了电瓶三轮,八十岁了,儿子怎么也不让骑车了,让他坐于其上上街。他说,年岁大了,不管他们的事了。其实还是管事:泡黄豆不能迟又不能过了,自来水要与井水掺和着用,早晨六点钟之前必定要到菜场……虽说豆腐坊早已机械化了,老人还是放心不下。其实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儿子、媳妇都有各自的工作,他担心豆腐坊后继无人,倒不是要守住那份家业,守住的是那份难舍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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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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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给力! |
古风广场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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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段真实历史........ |
灰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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