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我家不远就是装潢高雅的宾朋浴室。虽说近在咫尺,我一年也去不了几趟。我这个人不喜欢去浴池泡澡,母亲在世时常说我懒得要成精,身上脏得可脱壳,就连浴池的老板也与我打趣:用金钩子也勾不了你来洗澡。不过,每年春节前,甭管多忙,我也要到浴池洗个元宝澡过年的,这是老家的规矩,从过去一直沿袭至今。 也许岁月留下的痕迹太深了,如今洗澡的那种快乐、那份享受使我在这流行的时尚中有点眩晕。童年时,要过年了,洗澡只是一只煤球炉取暖,一盆热水擦一下身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至于一大早起床,天不亮就排队,等上个把小时才能在拥挤的浴池中泡上一泡,这已是莫大的享受了。传统与现代交织的两条曲线,让我这个半百之人着实找不着北。如今的浴室,木板椅变成了软沙发,大浴池变成了功能多样的理疗池。就连下池换鞋也要换上两三趟。还有一次性毛巾、擦巾、洗头膏、洗浴液、牙膏、牙刷、刮胡刀……在这梦与现实的交替中,灵魂的独白带来了更多的怀念和不安,假如老母在世又要唠叨了:这么奢侈,下辈子是要折福的啊! 浴池像块碧玉,淡淡的、秀秀的。浴池里,人少少的,水茵茵的,桑拿开得哗哗的,轻音乐把人泡得软软的、懒懒的。躺在洁白的桑拿床上,跳跃的水花追逐我、嘻戏我、拥抱我,打湿着我童年的种种记忆,丝丝热气朦胧着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先生,擦个背?”一位操作扬州口音的青年浴工轻轻招呼我。我睁开腥松的眼,瞬间的眩惑后,我走出了浴池。浴工先将浴床冲洗了一下,随后要过我的浴巾,折叠得得角崭方的铺在浴枕上,示意我躺下,转身在右手套上了擦背巾,麻利地从我的颈部擦起来,利索得像杂技中耍魔术的演员。刚擦了第一把我就叫停了。“师傅,我不喜欢化纤的擦背巾,请换用毛巾擦。”“先生,擦背巾下垢,特别适用于油性皮肤。“”用惯了毛巾,还是纯棉的好。“哦!对不起先生。”浴工拿起毛巾,先在热水中蘸了一下,挤干,先擦干身子,紧接着将毛巾甩平,象陕北人裹头巾一样,七缠八绕结结实实裹在手上,埋头又擦了起来。 擦背师傅30多岁,可算跟得上行势,能说会道,手艺高超,也很会与人沟通。我问他生意如何,他淡淡一笑:“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特别是干我们这行的,干不好就混不下去,只有用心做好,让客人满意,才能有下回生意。”边说边用缠在手背上的毛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只见擦背师傅弓着腰,蹬着步,伸着头。一会儿像木工刨木板似的,慢慢地由上到下,从左到右做着动作;一会儿又像在打太极拳,柔中见功夫,很是认真。不一会儿,一拨拨污垢汇集到子我的胸前,堆积在了一起。我问自己,这是昨天的积淀,还是岁月的风尘?赤裸地躺在浴床上,我不由感叹:人就是这么回事,此时此刻,不管你是多大的官,身边有多少钱,不都是一个活生生、赤裸裸的人吗?恍惚中,我感觉我的灵魂到了天堂,天花上的吸顶灯仿佛是天街上明亮的星星。“先生,你是哪里人?”浴工的话打断了我的梦幻。“本地人。”“怎么象第一次来?”我点点头,反问道:“师傅是哪里人?”“扬州的。”“你不象正宗扬州人,口音不正宗。“你这师傅耳朵真毒,说真话,我是江都丁沟人,江都属扬州嘛,干我们这行的江苏人,都扛扬州的牌子,响着呢,谁不知道扬州的三把刀,沾沾名气的光,生意好做!“是的,品牌时代需要品牌意识。我心里暗暗赞道:这小子还真与时俱进,行! “先生,你的大腿上怎么有块好大的烫痕?”这烫伤其实是烙在心上的,朦朦水雾中,我份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 小的时候,一家人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度日。父亲的一生,如同拉磨的驴,艰难沉重地转了一辈子。八岁那年的一个冬天,我伴父亲夜宿仓库。深夜,父亲从食堂打来值班人员才能享受的二两菜面,把我从睡梦中叫醒,让我也吃上一点。我坐起来,接过面碗,夹在两腿之间,伸手穿衣服时不小心将滚烫的菜面泼翻在了大腿上……那天父亲哭了,烫在我身上,痛在父亲的心中啊!父亲只是一个劲儿地责任自己不细心,让我受罪、挨痛。父亲虽然离开我们十多年了,但每每想起这段往事,都有一股温暖,让心灵感动得微微颤抖。 “先生,请翻个身。”哗——的一声,又一桶热水冲到了我的身上。热水冲走了岁月的尘埃,却冲不走我对昨天温情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