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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3-18 10:29:28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这是发生在九十多年前,但至今仍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故事。
一、一烧震东市
横巷这个位于泰兴城东南25公里,黄桥镇南4公里的村庄,“旧以人们相对而居,形成西巷、东巷、庙巷三巷,故得名。”(《泰兴地名录》)。民国元年(1912),泰兴为谋求地方自治,将原来的四个辖区改设为11个市,以横巷为中心的108庄划为一个市,叫“震东市”,治所设在横巷。此后,人们便把横巷叫做“震东市”。
横巷虽不大,名声却不小,当时泰兴流传着这样的俗语:“泰兴一城,不如黄桥一镇,黄桥一镇,不如横巷一村”。这话虽说有点夸大其辞,但从中可看出横巷的经济实力和政治地位。横巷有八家姓黄的富户(黄辟尘、黄懿修、黄宝传、黄朴庵、黄邦之、黄家球、黄季雅、黄友生),既有钱又有势,人称“横巷八大家”。说起这八大家的富有,撇开开设的银行、典当行、商铺、工厂不谈,单拥有土地就达数万亩,到泰兴县城办事不用走别人家的土地。黄懿修家曾申报百万,收租收到西江边永安洲一带。这八大家房屋加起来,连绵有二里多长。说起这八大家的显赫,是因为其中的黄辟尘曾二任国会议员,江苏省议会秘书长,黄懿修曾为江苏省省董,黄宝传、黄朴庵为泰兴县县董,其它几家也都与官府有来往。县知事上门,也只能从侧门低着头进出。
“八大家”是“震东市”的统治者,自己收捐纳税,自定法律,私养兵丁,自备枪械,震东市成了八大家的独立王国。横巷及周围一百O八庄子,所有的人家几乎都变成了“八大家”的佃户,就是还有几亩田的,也总要与八大家发生些土地关系,逃不了“八大家”的掌心。农民们把一切都推之于命运,只好说:“一窖十里空,福气都给‘八大家’占去了,穷是命里注定的。”“八大家”很懂得心理战,就放出一种口风说:“头顶黄字值千金,这是‘黄’家的积德。”又说:“穷靠富,富靠天,寿星老儿靠神仙。”因此富的尽是富,穷的尽是穷,尽管“震东市”高墙里每天总有交不起捐税而被捉去的农民的凄惨叫声,穷人却连屁也没有大声放过,算是“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这样一直到民国十二年十一月,忽然在黄家的高墙上,高高贴着一张很大的告示,最初看到的人一吓就跑了,连细细看也没有敢,后来终于聚上了一圈一圈的人,但见布告比平常的还要大,贴得比平常还要高,大家早感心虚,料想这事一定非同小可,可是都是扁担大的一字不识的人,到底是什么事谁也猜不透。忽然有人说:“余道人来了,他是识字的,让他读给大家听听吧!”
余道人是一个面容憔悴、年已五十多岁的老农,眼睛已经发了花,大家就端了个凳子让他站上去看看。谁知他看了又看,揉揉眼睛再看,忽然“哎哟”一声,就跌下凳子来,众人慌忙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却默默地望着大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喊出:“不好了,穷人没得日子过了。”
原来“震东市”又订出一种“猪子捐”的章程,凡是养一只猪子,卖出小猪的人要出捐两角,买进的人要出捐一角,到养大卖出时,卖出的又要出捐两角,买进的又要出捐一角,也就是说养一只猪共要出捐六角。依当时市价,六角钱可抵得上一担大麦的价钱,平常养猪人家,如果养一只猪能赚到六角钱,就算发了财,如果折了六角钱,全家都要叹气了。现在不问养好养坏都要出捐六角,这还了得,那年代庄稼人生活就是靠种田和养猪,平均一个人就要养一头猪才能过活,所以大家听了余道人所解释的布告上的意思之后,都慌慌张张地议论着:
“这等于人头捐么,不要种田了,还是喝西北风去吧!”
“人头捐一年只捐一次,七个月养一茬壮猪,一年倒快要捐两次呀!”
于是一向压抑着的农民不再沉默了,纷纷喊出:
“乡下人挑粪,两头都是死(屎)!”
“黄家人心太黑,简直不把日子人过了!”
“反正是死路一条,有‘震东市’就没有我们,有我们就没有‘震东市’!”
只见余道人陡地跃上凳子,把告示撕得粉碎。
这无形中好像下了一道命令,所有的人都鼓掌大喊:
“好!撕得好!我们要和‘震东市’拼一拼!”
大麻子余辉昌举起漆黑的拳头,大喝一声:“有种的跟我来!”
余振福把扁担一扬,接上去说:“每人都要拿一样家伙,惹出祸来是我余振福的!”
顷刻之间,锄头钉耙木棍,举起来象森林一样,一声吆喝,直卷向横巷东南方向的丁桥河小学去。
这丁桥河小学是“八大家”专门培养富人子弟的学校,位于秀才港环绕的丁桥河垛子上,虽然经费是从农民身上刮来的,可是农民的子弟从来没有上学的份儿,农民花了钱培养出来的“人才”,将来就站在自己头上压迫自己,农民这口怨气已经吞在肚子里好几十年了,可是总不敢发泄出来,现在反正已到了“横竖是死”的地步,这小学校就首先成为“众矢之的”,也没有人指挥,也没有人组织,大家早把小学校团团围住,只听得“哗喇喇”的一阵响,玻璃窗连门面儿一起打了下来,接着“劈劈啪啪”地又把凳子、桌子打了个稀烂,有人摸了摸光亮的黑板,惋惜地说:“这种东西漆得多好,留着吧!”这话立即遭到大家的反对,“好的东西都给‘八大家’占去了,穷人的棺材也没有它厚呀!打烂它!”十几根家伙一起打下来,碎木片从窗户里飞溅到外面。
余辉昌说:“我们真是孬种,留一个屋架子给‘八大家’做什么?还嫌他们的房子不够多吗?”
“好!”大家轰了起来,“也打烂它!”钉钯锄头一拥而上,象山崩地裂似的,几十间屋子顷刻间变成废墟。
大家正要散开,心里总好象有怨气还没有出完似的,不约而同地又聚拢来,每人一个火把,向打烂的桌凳上投去,一会儿功夫,熊熊火焰卷伸到天空,黑烟把半个天空都遮了起来,大家围着大火,鼓掌痛笑了一阵,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痛笑!
就在这同时,“震东市”的地保余盛章慌慌张张地溜到主子黄辟尘跟前,双手脱下瓜皮小帽,连连打着躬,哀哀叫苦道:
“报告老爷,小地保请罪,小地保请罪!”
黄辟尘慢慢回过头来,向余盛章斜视一下,余盛章吓得魂飞海外,又连连打躬。“这是小地保守职不力,饶饶小地保狗命!饶饶小地保狗命!”
黄辟尘若无其事地慢吞吞地说:
“没有你的事,把县里翁知事老爷找来!”接着又摆一摆手说:“不要了,他自己会来的!”说完,就自顾自地摇头读起书来!
余盛章知道已经没有自己的事,又对黄辟尘的背心打了三个躬,连连说:“有用到小地保处,小地保当效犬马之劳。”接着伸伸舌头,整一整帽子,就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二、百O八庄一条心
在黄桥唱京戏的李侉子班子,他的戏把整个泰兴东乡都轰动起来了,各地有钱人家有坐车子来看的,也有坐轿子来看的,黄桥热闹得热火朝天。
可是很奇怪的是,就在烧丁桥河小学以后没几天,横巷东北三、四里地一个最穷的余蔡庄上,忽然也要请李侉子去做戏,李侉子因为觉得在穷庄上做戏很不光彩,所以讨价特别大,但是余蔡庄的人竟愿意出双倍的价钱,终于请到了他。到做戏的这一天,“震东市”一百O八庄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到余蔡庄来。台上演的是打渔杀家,做功唱功着实不差,可是成千上万的观众对它似乎并不感兴趣,东一堆西一簇的,议论纷纷,好像有什么大事商量似的,当陌生人经过时,大家又一哄而散,各人看各人的戏,但陌生人走开时,他们又三三两两聚起来,“八大家”也派了些人来打听,可始终打探不出一个眉目,因此这戏愈做愈热闹,人也愈来愈多,乱哄哄地更难捉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到第二天的下午,看戏的人群里忽然有人叫:“有奸细。”原来八大家的爪牙地保余盛章,已经在人群里鬼混了好半天,什么事都已经被他听到了。余盛章也是余蔡庄人,是黄辟尘封了他个地保的职衔,他整天在主子面前摇尾乞怜,充当狗腿子,那天火烧丁桥河小学的事发生后,他立即溜到横巷向黄辟尘报告,并主动帮助刺探消息。这几天,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耳朵竖得高高的,打听动静。听说庄上来了戏班子,就感到不对劲。他穿了件破衣服,戴了顶旧帽子,帽沿往下一拉,遮住半个脸,几个打手,也都化妆混进人群。他这条嗅觉十分灵敏的狗在人群里转来转去,东闻闻,西嗅嗅,大体情况基本弄清楚了。正想去邀功请赏,不料事情败露,他索性把旧帽破衣一甩,把摺成六角形的尖顶滑缎瓜皮小帽往头上一戴,咳嗽一声,摆出地保的架子来。接着把三尺五寸长的旱烟杆一扬,人群中早跳出五六个歹徒,破棉袄破围裙一脱,里面都是穿的黑色袄裤,雄赳赳,气昂昂,一色的彪形大汉,好不威风,原来他们都是跟余盛章一起埋伏在人群中的“八大家”打手。
余盛章两手往腰里一插。肚子一挺,尖声高叫着:
“高台演戏,密谋造反,着即止锣,决不宽贷。”
大家对这文皱皱的话,一句也不懂,但知道大事不好,胆小的人马上夹紧了屁股,向人背后乱钻,台上的李侉子也卷起胡子,躲到台后去。胆大的余辉昌、余振福等,虽然还撑在前面,但后面人群愈离愈远,他们完全孤立了,余辉昌的大麻子脸急得满是汗珠,最后也只好慢慢退下去。
小人一得了势,就更猖獗起来,余盛章大喝道:
“千千有个头,万万有个脑,领头的是哪一个?”
六个打手也一起吆喝,把小插刀拔了出来。
只听得“不得了!不得了!”“乖乖,没得命啊!”……一片响,人群就象塌倒的高楼一样垮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儿,忽然从人群中跳出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来,叫道:“领头反对猪子捐的就是我!”余盛章看他时,但见他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一副忠厚长者的气概。所谓正能克邪,反使他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下几步。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原来领头“造反”的竟是这以“好心肠”著名、人称“余道人”的余学先。
群众看见有了领袖,就壮大了胆子,站稳脚跟,不再退下去了,余辉昌也抓一下麻脸,一个箭步窜到了余道人旁边,第三个余振福也来了,胆子大的一个个靠拢来了。
余盛章见来势不佳,贼头贼脑看好了后面的退路,依然凶狠地说:
“余道人,你,你知法犯法!”
余道人举起小烟杆,气冲冲地说:“余家哪有你这小杂种,敢在长辈面前放肆!”
粗暴的余辉昌捋起臂膀,大叫起来:“打,打他这忘本的杂种。”
不喝犹可,一喝之下,群众都举起了拳头,像潮水一样地涌过来。
“打死黄辟尘的狗腿子!”
“打死这忘本的小杂种!”
说时迟,那时快,群众已经冲到余盛章跟前,只要每人打一记,就可以把他打个稀巴烂。
余盛章吓得面如土色,双手捧住瓜皮小帽,连忙向后面的打手们招呼道:“挡一挡,伙计,挡一挡。”谁知打手们早已溜光,这时余盛章真着了慌,孤零零地,想后退逃走,谁知群众早将他团团围住,就是插翅也难飞,于是只好陪着笑脸,向余道人哀求:“长辈,小的不是,小的不是。”
群众哪里管他,余辉昌挥起手臂,碗大的拳头迎面击来,但刚到面门时,就被余道人一臂挡住了,喝住大家道:
“他是一个狗腿子,打死他也只是一条狗命,要算帐到‘八大家’去。”同时叫大家让开一条路给余盛章走。
余盛章摸了摸屁股,回头就溜了出去,溜到两三节田光景,知道危险已经过去,又像被打的狗似地回过头来看看,扬起旱烟杆,指指点点地说:
“余道人啊余道人,你有本领反得了‘八大家’的猪子捐,我就不在道上混了。”
群众要追上去时,又被余道人喝住了。
大家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可弄大了。东一堆西一堆(簇)的又商量起来,这可怎样好呢?
忽然余道人拿了一只鸡,在戏台上出现了,大声问大家道:
“要反不了猪子捐,穷人还有命吗?”
“没命呀!”千万个声音齐声回答。
“要怎样才能反得了呢?”
大家面面相觑,余辉昌喊道:
“靠大家齐心。”
“靠大家齐心呀!”千万个拳头都举起来了。
余道人两手一拧,就把鸡头拧下来,鸡血冲了他一脸,他当众跪下,对天大喊道:
“百O八庄一条心,反对猪子捐宁死不要命!”
但见成千上万群众,顷刻间都跪了下来:
“要死大家死,要活大家活。”
“反不掉猪子捐,百O八庄不要命!”
“大家齐起心,阎王殿上去拼命。”
一片喊声与哭声,在这凄凉的小荒村上空回荡。
接着每家凑出一角钱,买了几桶酒,跪着痛饮齐心酒,宣誓:“如有三心两意,就和刚才的鸡子一样。”
一场大风暴在孕育中。
三、二烧震东市
到来年正月十九日,不出黄辟尘所料,泰兴县知事翁燕翼真的带了人马来看他了。八人大轿抬到黄府门口,黄辟尘只开了侧面的大门,折一下腰,就接进去了。
百O八庄早传遍了这消息,不禁人心惶惶,但忽然又有一种风声说,翁知事是拜年来的,没有事。大家想想倒也有理,就放下心来。谁知这正是“八大家”放出来的烟幕,滋生农民的太平思想而任其捕捉。就在那天晚上,翁知事的百余保安队员和“震东市”的地方武装,一个袭击就把余蔡庄团团围住,抓去了领头的余登甫、余辉发、余家宝等七人,余道人凑巧不在家里,就抓住了他的老婆同先妈妈,八岁的儿子同先躲在床底下,没有被抓住。就在当天晚上,人们就听见“八大家”的花园里,传出了犯人的惨叫,有的说,余登甫的脚已经被打断了,有的说,同先妈妈已经被打死了,又有的说,“八大家”明天要血洗百O八庄。
这时立刻有人飞报余道人,大家劝他说:“余道人,这个时候,你最好避一避。”余道人说:“不能,这是百O八庄的大事,我不能只顾我一个人的性命。”
当晚,百O八庄虽然象往常一样静荡荡的,可是没有一个人睡觉,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件即将发生的大事。天刚微明,忽听得一处锣响,四下都镗镗镗地应和起来,一会儿手持铁叉、锄头、木棍的人群,到余蔡庄会合之后,由余道人领头,浩浩荡荡地向着横巷涌去。这天余道人头戴个小风帽,手执二尺五寸的青竹鞭,破围裙两角塞在腰间,真像一个农民英雄,他领着人群喊着口号:
“如果猪子捐反不了,穷人身上没得毛!”
“如果猪子捐反得了,穷人活命靠今朝!”
千万个人应和着,似怒潮,似雷鸣,似奔马……
一会儿,就把黄家花园团团包围起来,妇孺们哭喊着说:
“还我的儿子!”“还我的丈夫!”“还我的爸爸!”“还我的妈妈!”
老年人气喘喘地喊着:“拼命,拼命,老命不要了!”
此时花园里面,黄辟尘、黄宝传和翁知事等,仍在饮酒作乐,忽听外面人声鼎沸,认准是农民闹事,翁知事讨好地说:“黄翁,如何?”黄辟尘若无其事地说:“请用枪。”于是百余个如狼似虎的“官兵”,已把枪口放好在花园的枪洞里,这情形是农民们所料想不到的。
什么事余辉昌总在第一个,一声喊:“冲呀!”人群举起木棍、钉钯等,移山倒海似地冲上去,有的人因为武器短,拾了块石头投入花园,有的嫌自己跑得慢,拉着人家的袖子,被拉的一甩又把他摔开了,有的绊了跤,又爬起来冲上去……
花园里毫无动静,好像没有人一样,农民们认为“八大家”害怕了,一阵喊杀,直冲过去。
但到靠近花园两丈远光景,农民忽然发觉“八大家”的阴谋了,枪口像眼睛一样地凝视着他们,正犹疑时,第一枪响了,一个农民倒了下去。余道人喊一声“拼命呀!”群众知道退也是死路,只有拼,一阵拼死的叫喊“拼命呀!拼命呀!”农民又冲了上去,“啪啪”,又是两个倒了下来,后面的不管,又冲上来,“啪啪啪……”“拼命呀……拼命呀……”喊声变成了哭声,还是冲上去,枪声也更紧密起来……
喊声渐渐停止了,只剩下了一片哀嚎叫喊,农民们有被打断手臂的,打穿肚皮的,打破脑袋的,许多老人们一面拖死尸,一面哀叫着“我的儿……”暴动的人们都纷纷溃退下去了。
这时黄辟尘等正站在花园的高台上,欣赏着这种“美景”,举酒痛饮,翁知事为了讨好起见,又命令“官兵”出劲追上去,并且命令活捉带小风帽的人。
于是恶狗样的“官兵”们冲出来了,不管是死尸也好,活人也好,看人就是一刺刀,当刺到一个叫张天元的肚子上时,这位身负重伤的农民忽然举起两手,紧紧捏住刺刀,不让他刺进去,因为用力,刀锋嵌进手掌里,血沿着手臂流下来,他睁大了两只求生的眼睛,大叫着说:“我有七个伢儿,他们都要靠我过活的,先生,我不好死!”官兵们冷笑一声:“好!送你到阎王殿上团圆去吧!”把刺刀一搅,割断了张天元的好几个手指,然后又一拉,直刺进他的肚子,张天元还不愿死去,口吐鲜血,爬起来,把肠子塞进去,“官兵”看得“有趣”,又是一刀,一搅一拖,肠子分成一断断地拖了出来,张天元痛叫一声“啊!”,瞪大了眼睛死去。
在暴动的队伍中,只有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头儿没有逃,他徘徊在死尸之间,流着眼泪,一忽儿把断了的腿放放正,一忽儿又把血渍揩揩干,连连叹息:“怎么对得起他们呀!”就在这时,如狼似虎的“官兵”们一枪搠来,但看看是一个头戴小风帽的人,就问:
“你是哪一个?”
老人不慌不忙回答道:“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就是带头反猪子捐的余道人余学先!”
官兵们大笑起来:“好啊,我们找的就是你!”“捉活的,回去讨杯老酒喝喝!”
余道人说:“官匪们,活的没有,要死的是有一个!”倔强地不肯走。官兵一怒,迎面就是一拳,打得老人满脸鲜血直流,接着你一脚,他一枪柄,早打了个半死,最后绳子一套,又拖又打地牵了就走。
余道人边走边回头,对后面溃散的人喊道:“快去找余大化商量大事!”
四、三烧震东市
余大化,原名徐天花,是余蔡庄南边的徐家庄人,当年已近六十岁,但仍精神矍铄,健步如飞。在年轻的时候,因为家贫无法生活,又不愿受有钱人的气,不得不铤而走险,流落江湖,干杀人越货勾当。但他给自己约法三章:即一不抢穷人,二不奸妇女,三不杀好人,因此在江湖上颇有些名气。有人觉得徐天花三字对他这样身份的人不相称,就把徐字去掉双人旁,天字去掉一横,花字去掉草头,绰号余大化。戏说,“余大化,余大化,专抢大户吃和化”,“余大化,余大化,有吃有喝不忘接济穷人家”,在群众中颇有威信。余大化因为常常代人赎罪,一生倒有半生在牢狱里度过,已到晚年,心想度个善终,就金盆洗手,安分守己,不问世事。
但当他听到“八大家”竟开枪杀人时,便捺不住性子了,见到许多被害人家属携老牵幼跪在地上痛哭向他救助时,拍拍胸脯说:“好,乡亲们!过去你们喊我余大化,我还不待答应。今天我就正式改名余大化,替余道人报仇,不斗垮八大家,我连头也不要了!”当即吩咐大家备好锄头、钉耙等武器,还要多带火种,听鸣锣为号,乘夜晚袭击“八大家”。并且警告那些胆小怕事的人,与八大家沾亲带故的人,“有个烟囱至少出一个人,谁家不出人,我就点了他房子,杀了他全家!”
大约到二更天时,一声锣起,百O八庄群众从四面八方向横巷扑去,顷刻将“八大家”围得水泄不透。住在花园里的黄辟尘等从梦中惊醒,知道不好,叫士兵快开排枪,但是外面黑乎乎的,只听到喊杀声,看不见人影,放了许多乱枪,毫无效果。
农民因为白天吃了亏,只是呐喊,却不敢冲上去。这时余大化将围裙四角束起,长胡子打了个结,喊一声:“子弹不长眼睛,跟我来!”一个箭歩直窜到花园门口,余辉昌等几个胆大的,也跟着窜上去,后面的一声喊杀,也都窜上去了。只听见乒乒乓乓一阵响,砖头石头像蝗虫样地飞了进去。里面除了家具破裂的声音外,那些官兵们都哇哇地叫了起来,也有哭的,也有号的,也有求饶的,反引起余昌辉一阵无名之火,大声喊:“打!”抡起锄头就是一下,但二尺厚的围墙,哪里打得进,连动都不动一下。余大化喊着说:“拿木头来撞!”众人扛过来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直径尺把粗的木头,几十个人捧着直撞上去,只听见“哗喇喇”一声响,围墙开了个大窟窿。几一撞大窟窿变成了大豁口,众人潮水般往里涌。进去一看,不觉看呆了。
原来黄辟尘等虽已睡了,但花园里辉煌的灯烛却还未熄灭,照耀着红的柱子,金的高檐,绿的卷帘,银的器皿,还有楼台亭阁,曲径幽道,真是锦绣世界,人间天堂,怪不得听人家说,黄家为建筑这个花园,花了十七年功夫,把江淮的名师雕匠都请遍,大江南北的珍奇古玩都搜遍了。农民们生平只有耳闻,没有见识过,现在看了,怎不眼花缭乱呢?
不知哪个叫了一声:“哎呀,怪不得百O八庄要穷呀!”
于是大家都怒吼起来了,
“都是我们的血汗呀!”
“百O八庄的血都给‘八大家’吸光啦!”
“‘八大家’是压在我们身上的一座山呀!”
余辉昌燃起一把火,大叫道:“还发什么呆呀?把它烧了吧!”
大家一下子被提醒了,每人一把火,像流星乱舞似地向花园内丢去,顷刻火光燎天,把半个天空都照红了,好像天助人力,呜呜地飚起一阵狂风,风助火势,火长风威,火象生了翅膀一样,东舔西卷,一阵浓烟,一阵烈火,整个花园完全卷入火海之中。在木材器皿的炸裂声中,夹着被烫坏的人的叫喊声,号哭声。农民们感到无比的痛快!
“好了,压在穷人身上的山倒掉了!”
“打倒八大家,穷人有日子过了!”
这时,一阵火舌卷来,“哗朗朗朗朗……”围墙倒了下来,火光之下,倒下来的不只是砖头瓦块,还有白花花的银元。原来是“八大家”钱太多了,用不了,砌在围墙里面的。大家眼睛一亮,“抢呀!”“抢呀!”有向袋子里藏的,也有向怀里放的,也有放在袖筒里的,也有的干脆脱下裤子,光着屁股装的,那边的人也知道了,又像潮水似的抢起来,而这里的人却赶到那边去,互相拥来拥去,挤来挤去,后来大家忽然聪明了,不再挤,蜂拥着把围墙扒倒,每扒到一处,都要发生一次剧烈的争夺,又是哭声,又是笑声,不知是欢乐,还是怒哀,顷刻之间,把围墙扒得一塌平样。
这时才有人提醒了,“不要放走姓翁的贼知事和黄辟尘啊!”于是大家分头去找,忽见从火堆里跳出一个人来,满身是火,像一个火球似的滚来滚去。
这火球连滚带爬地冲出去,纵身跳入河中,冒起一阵白烟。农民们早赶上来,提着耳朵拉上岸来,原来是地保余盛章,这鬼东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饶命!饶命!饶饶小的狗命!”农民们恨极了他,一阵锄头扁担,把他打成一团肉酱。
这时已经清早,有人说,那边推过一辆粪车,也许那个瘟官躲在里面,可是大多数人说:“不会的,他是个县官呢?怎会不嫌脏呢?”粪车就辘辘地远去了。
但是到天明,大家去找尸体时,既没有黄家人,也没有翁知事的影子。
忠厚的农民,后来才知道,当农民抢东西时,黄辟尘带了他大小妻妾,带了余道人,带了大大小小的包裹,从从容容地从后门走了,当晚留下来的县知事,他料到大家一定不会注意到他躲在粪车里,也走掉了。最蠢的是小地保余盛章,他辛辛苦苦地替主人整理了衣包,可是人家坐车子走时,反把他赶了下来,他也想在粪车里“叨陪末座”,反吃了知事老爷三记耳光,最后落得一个人在火里,烧得皮开肉绽,等逃出来时,还免不了做一个肉酱鬼。可他天生是个奴才相,到死时,他也没有把遗弃他的黄家人和翁知事的去向告诉大家。
五、暴动失败
火烧黄家花园后,百O八庄农民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在余大化领导下,编成小组站岗放哨,练武习艺,准备与“官兵”对抗到底,拼个你死我活。翁知事为了镇压农民暴动,坐镇黄桥,但打听得这种情形,也着实不敢下手。于是就叫人放出话来,一切事情可以和平解决,猪子捐也可以不收,只要交出匪首余大化,家家都可过太平日子,如果不交出余大化,就要血洗百O八庄。
余大化召开了一个会,征求大家的意见,多数人说:“只有拼到底。”有一个塾师叫玉先生的(真名叫徐少成,也是徐家庄人)吞吞吐吐地说:“也许,这里面,可以有商酌的余地,君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当然我是反对交出余大化的。”廖二爷和徐文鑑两人应声附和,但大家却一致反对说:“玉先生,你是只懂摇头念书,用兵这玩意你不懂。”也有人讽刺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玉先生说:“这,这事,我不过以管见所及,略成割切,至于采纳与否,可以凭公论断。”会议的结果是百O八庄一条心,加紧练兵,“官兵”来时,要活捉翁知事,当时还提出了口号:“人多好称王,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老儿拉下马。”
但是这消息又被翁知事听到了,就叫人带了几百块大洋,送给玉先生,当晚玉先生、廖二爷、徐文鑑三人都偷偷溜到黄桥。隔几天回来时,余大化问他们在黄桥怎样,他们说,和没有谈成,反坐了几天监狱。余大化是个直心的人,安慰他们几句,也就罢了。谁知他们已变成了翁知事派来的内奸,表面积极,暗中却通风报信,翁知事对百O八庄的内幕,完全了如指掌。
正月二十四夜晚,余大化集中百零八庄的大小首领,商量征粮买枪等事,这时玉先生立即到黄桥报信,翁知事亲率二百余人,奔袭徐家庄把会场包围起来。
余大化冲到大门口,毫不畏惧地对县知事说:“震东市是我烧的,我一不养猪子,二不想造反,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捉就捉我一个,要杀就杀我一个,请不要伤害乡亲们。”翁知事知道他是一个有武功的人,不敢惹他,余大化乘机叫大家冲出去。众人也就一窝蜂地散开了。余大化对官兵喊道:“有谁敢抓他们,我就要谁的命!”这些胆怯的“官兵”竟没有敢动手,等到屋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官兵”们才一拥而上,把余大化等五人捉住。
这是一个阴暗而寒冷的黑夜,“官兵”们用刺刀在每个被捕者的锁骨上穿了一个洞,用细麻绳穿起来牵着走,寒风吹着伤口真有切骨之痛。“官兵”们又特制了一根插有毛竹钉子的鞭子,一路走,一路抽打,从徐家庄到黄桥十七里路上,一路洒满了鲜血,有一个人因为剧痛晕厥在地上,“官兵”就把穿在锁骨中的绳子用力一拉,那人痛醒过来,叫着:“妈妈哟,我走,我走。”被捕的农民不是走到黄桥,而是爬到黄桥去的。
接下来的日子,遍地添新坟,处处见孝衣。百O八庄凄凉而沉寂,没有人影,没有人声,就是哭泣,也不敢出声,小孩子们不能忍受这种冷酷而恐怖,一不顺心就哭起来,母亲就指着“八大家”方向说:“翁知事来了。”孩子们立刻屏住气,再不敢哭了。
数十天里,阴雨不断,老百姓说,那是老天在哭!。
六、坚强不屈
但人心是不会死的。
二月初,百O八庄的农民打听到余道人关在泰兴城监狱里,就秘密凑了几个钱,派陈道理和翟树芳前去探监。可是泰兴城门口盘查得很严,百O八庄的人谁都不准进城门一步。事有凑巧,几年以前黄桥有个开面店的辛有新,一次因为用面刀误伤了人命,判了个无期徒刑,关在泰兴监狱里,日子长了,升做牢头禁子,出入也自由了,这次他有事回到黄桥,百O八庄的人知道了,就用钱买通了他,要他想想办法,这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那天是二月二十日,天气毫无回春模样,反而下起鹅毛大雪,陈道理、翟树芳顶风冒雪,默默地朝泰兴城赶去。总算在辛有新的帮忙下混进了县城,到监狱里时,已经是夜半了。余学先扶着墙壁,拖着沉重的铁镣,从牢房里慢慢走了出来,陈道理,翟树芳隔着一道栅栏,在幽幽的孤灯照明下,仔细把余学先一看,热泪不禁夺眶而出,想不到只一个月功夫,竟把他折磨成骷髅模样。从栅栏里伸过手去抱住了他,一阵抽噎,说不出话来。
余道人还没有等停住喘气,就问:“外面的事,怎样了?”
两人回想起百O八庄惨败的情形,怎么说得出话来?
余道人也猜到了几分,追问着:“不好吗?……大势怎样?……啊?大势去了……”两人再也忍不住,号啕痛哭起来,余道人知道大势已去,大叫“完了,完了,完了。”立刻倒在地上,掌灯的看守连忙把他扶起,拍醒过来。陈道理等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他只是摇头,问他要不要设法营救,他仍是摇头不语,陈道理拿出所带的红枣等物,他又摇摇头说:“不用了……”最后问他有什么吩咐时,他连呼“记牢!……记牢!……记牢!……”
牢头禁子辛有新慌慌张张地跑来说:“你们喊得太凶了,快走,快走,官兵要来查了!”
陈道理、崔树芳执着余道人的手,仍是依依不舍。
辛有新催着说:“你们要不要命?”这时候,监狱里人声渐渐多起来,吆喝声渐渐近了。
陈道理匆忙地把自己棉衣脱下,隔着栅栏披到余道人身上,啜泣起来:“你自己要保重,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面……”
余道人忽然两眼瞪得圆圆的,厉声说道:“记牢!记牢!记牢!”
辛有新急躁地说:“你进去吧!”一把抓住余道人颈皮,把他推进去,琅琅的锁链声响了起来。
这事给翁知事晓得了,他知道,留着这个“根”,百O八庄的心是不肯死的,三月十三日半夜,就叫人把余道人偷偷地拉出去,杀了。据说,在临行刑时,余道人一点也不慌张,叫他跪下时,他说:“我没有犯罪,坐着用刑吧。”他平静地席地坐着,好像在等待一件什么事一样,刽子手叫他喝口酒时,他摇摇头,大约忽然想起了百O庄吃齐心酒的情景,他流泪了,刽子手问他还有什么话说,他摸着胸口反复说:“记牢!记牢!记牢!……”当刀砍到头颈时,这位纯朴的农民的心地仍是善良的,他念了句“阿弥陀佛……”
这噩耗传到百O八庄时,死寂的村庄忽然又震动了,没有人领导,没有人组织,人们自发地戴起孝来,男女老幼,每人拿了一柱香,向泰兴城进发,无形中组成一个长长的队伍,从黄桥来到泰兴城四十余里路上,布满了白色的人群。傍晚,他们在泰兴城外的荒地上,把余道人的一口白皑皑的薄皮棺材迎回来了,女人的哭声代替了哀乐,老人的带啜泣的念叨声代替了佛事,至于男人们,却用拳头揩着眼泪,以沉默代替仇恨。死者的唯一的独生子余同先,一个因贫困而折了一条腿的八岁的孩子,大家替他戴上麻衣大孝,用白纸做一根哭丧棒,叫他拿着。腰里束的草绳,因为太粗了,因而更显得这孩子的幼小和羸弱,大家争着把他抱在怀里,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逢到庙和桥时,大家就把他放下来,叫他磕头,为爸爸超度。到家的时候,这一直沉默着的孩子,看看屋里空无一人,就叫着“爸爸妈妈……”哭起来了,大家都来安慰他,指着棺材说,“你爸爸在睡觉,明天就要起来了。”余道人落葬的那天,来吊唁的人山人海,纸锭、白钱及各种冥器堆满了门前空场,烧了大半天,纸灰随着烟火漫飞舞。
百O八庄的人把怨恨、悲痛埋在心里,不久,这怨恨、幻想化为一种理想。
四月里,忽然纷纷传说:某家的猪子发了瘟病,忽然看见余道人背了黄布包,匆匆从门口走过,等会儿到猪圈看看时,猪病霍然而愈了。农民都相信,余道人永远不会离开他们。有余道人在,农民就有日子过。因此百O八庄人民的斗争虽然失败了,但他们是不屈的。
百O八庄又集资为余道人造了一个庙,人们为他雕了一尊木像,据说与他本人十分相像,身上穿了一件黄布的道袍。塑像上的横额写着:“革命的仙道”,有一副对联,上联是“火烧横巷震东市,焉知非他”,下联是“反对黄家猪子捐,全赖斯人”。字迹歪歪斜斜,字句似通非通,显然是翻身后的农民送给他的。人们选定每年的三月十三日——就是余道人殉难的那一天为祭期,到那一天,百O八庄的男女老幼都默默地揩着眼泪,追念死者,追念着悲痛的过去,互相勉励着“记牢!记牢!记牢!”
到一九四六年,离开那时候已经二十二年了,农民们巴望的日子终于来到了。那年秋天,共产党进行了土地改革,农民们才能含着眼泪,一吐二十二年来闷在心里的哀怨。
故事就这样完了,“震东市”的猪子捐怎样呢?猪子捐到底给反掉了。有着武装并有着整套统治经验的“八大家”,看见农民像一个人似的站起来时,到底是害怕的,这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它对农民的鼓舞是很大的;第二,被捉去的人后来怎样呢?有的在狱里病死了,有的用钱赎出来了,“八大家”怕农民重起暴动,故没有再敢屠杀,余大化被判了无期徒刑,被解押到当时的省会镇江,十余年后被释放,解放后曾任泰兴县第一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常务委员会委员,苏北首届各界人民代表会议代表,1952年去世,享年83岁。去世时县委书记(政委)县长亲扶灵柩护送出泰兴城,用船运至徐家庄祭祀,然后安葬长生野竹园。第三,1928年“五一”农民暴动期间,共产党人沈毅率领分界的4000多暴动群众开往震东市,纪念为反抗“猪子捐”牺牲三周年的余学先,在其墓前举行追悼会,暴动农民高呼“我们要替余学先报仇!”“打倒国民党政府!”等口号,可见火烧震东市这一历史事件的深远影响。
附:民谣诗歌
横巷十杯酒
一杯酒酒又香,横巷大户本性黄,私造刑法堂,八大家来多狂妄,为了自身造学堂,霸占穷人的田庄。
二杯酒酒又酸,横巷有个黄宝传,私设猪子捐,农民有命没得毛,养个猪子捐半元,少了警察把人传。
三杯酒酒又浑,横巷有个黄辟尘,他是个人上人,大名鼎鼎国议员,他要猪子捐,没得哪个敢不愿。
四杯酒来酒又稀,横巷有个黄邦之,是个坏讼师,八字衙门任进出,无中生有欺穷人,满肚子坏主意。
五杯酒酒又薄,徐家庄有个余大化,穷胆有天大;余蔡庄有余道人,他是一个义气人,领头抗捐暴动来发生。
六杯酒酒又凉,一般民众着了慌,丁桥河烧学堂,玻璃打得粉粉碎,桌子椅子放火烧,烂泥菩萨烧成灰。
七杯酒酒又清,百O八庄齐了心,准备不要命,这一捐被他们捐到底,穷人没得皮,大家只有来唱齐心戏。
八杯酒苦难当,百O八庄把戏唱,准备来闹横巷庄,说起来戏台搭得高,外面贴广告,不怕死的来登报。
九杯酒来都齐心,锄头铁叉齐上阵,一次火烧震东市,翁知事带兵来捉人,二次火烧震东市,翁县官躲在粪车箱里逃上城。
(下面尚有一节,今已失传)
余道人哭五更
一更鼓儿咚,明月照当空,余学先牢中两眼泪满孔,怪我太无用,不能把大事终,儿子年幼又不中,只得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为公不成半路上把命送。
二更鼓儿打,明月照窗纱。余学先两眼泪洒洒,怪我心直口又快。庄上玉先生,出卖我生命,不知拿得人家贿赂有多大,不放我回家,万事都有罢,我若回家决然不饶他。
三更鼓儿敲,明月照九霄,余学先牢中哭号啕,大势都去了,家中母子没依靠,可怜百O八庄人,怎么活得了,我死不怨恨,归到阴司府,慢慢儿把状告。
四更鼓儿响,明月照海棠,余大化牢中两眼泪汪汪,怪我无才量,没有把横巷打入在下邦。玉尾子(即玉先生)真混帐,他不该变心肠,先摸拐子枪,后领外人混进庄,二十四抓出坐监房。
五更鼓儿上,明月照当阳,余学先牢中泪珠满胸膛,恨的是横巷。宝传太混帐,帮着辟尘做事丧天良,收人钱来又把人命伤,只落得臭名海内天下扬。
火烧震东市
余学善 *
猪子捐,最黑心,百零八庄没得命!
百零八庄大齐心,反对猪子捐,宁死把命拼!
猪子捐,反得了,穷人活命在今朝!
猪子捐,反不了,穷人身上没得毛!
人多好称王,农民团结有力量!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火烧震东市,活捉瘟官翁知事(注)!
注:翁知事,即反动县长翁燕翼
摘录江苏古籍出版社《火焰》P.141
民谣:
农民头上三把刀,
租子金,
利钱高,
苛捐杂税多如毛。
数数谷穗千千万,
丢了镰刀就讨饭,
庄稼人,
真难过,
地凈场衣裳破。
摘自中共党出版社《泰兴人民革命斗争史》P06
横巷八大家
叙事诗 夜光
问问东乡老年人,早对横巷有评论;
泰兴一城,不如黄桥一镇;
黄桥一镇,不如横巷一村;
富不过横巷村,穷不过横巷人。
* * *
不穷千家,不发一家。
横巷八大家,地主的天下。
最坏的恶霸地主是黄宝仗,
最大的官僚黄壁尘题*选总统曹锟的国会议员,
最豪华的住宅是黄懿修家大花园,
黄氏封建官僚势力勾结成伙团。
* * *
封建堡垒在横巷,震东市显赫东南乡,
统治一百零八庄,形成地狱与天堂,
地租剥削已够重,苛捐杂税更疯狂,
1924*25年,农民暴动可想象。
穷人四季叹
春季里来叹一声,春荒日子苦煞人。
一天两顿粯子粥,稀里薄汤照见人。
夏季里来叹两声,田里活计忙煞人。
浑身晒得乌黑黑,天亮做活到黄昏。
秋季里来叹三声,粮食送进地主门。
种田穷人没得吃,地主家里堆满囤。
冬季里来叹四声,大雪飘飘冻死人。
富贵人家做衣服,穷苦人家没遮身。
十二月歌
正月里来是新春,豪富地主杀穷人。
别人杀人用刀杀,地主杀人只要说一声。
二月里来暖洋洋,豪富地主坐高堂。
家里无事算陈帐,利上加利分文不肯让。
三月里来桃花开,种租田的人儿苦伤怀。
家中无粮又无草,钻洞打孔又捞债。
四月里来麦秀黄,种租田的苦难当。
一家大小没饭吃,还要去帮地主忙。
五月里来过端阳,大小元麦收上场。
地主走狗租薄带,加一斗儿听他量。
六月里来苦难当,地主豪绅坐在高楼上。
丫环使女送茶汤,点事不好挨巴掌。
七月里来秋收忙,穷苦农民下田庄。
起早带晚收秋粮,租谷一缴精大光。
八月里来桂花香,老板要租狠如狼。
东兑西借没法想,卖儿卖女缴租粮。
九月里来是重阳,地主勾结国民党。
屠杀工农黑心肠,要把穷人来杀光。
十月里来天气凉,工农联合力量强。
只要大家一条心,哪怕敌人炮和枪。
冬月里来雪花飘,工农举起斧头和镰刀,
革命到处起高潮,打得地主豪绅没处逃。
腊月里来又新春,苏维埃政府来建成。
领导工农向前进,穷人作主庆翻身。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2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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