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的新生——1949年的黄桥中学杂忆（ 作者：王皓 王亮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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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1月3日，农历戊子鼠年腊月初五黄桥解放，创办于1924年的私立黄桥初级中学，历经坎坷，终于获得了新生。
　　经过一个多月的紧张筹备，农历已丑牛年春节刚过，黄桥中学贴出了招生简章。奇怪的是这简章的下款是校长王叙卿、教导主任王常。王叙卿校长是共产党、民主政府从老解放区派到新解放区接管旧学校、旧人员的，他不是本地人，也未曾在本地工作过。考虑到黄桥人对其不熟悉，家长不放心，学生报名不踊跃，便拉上王常主任。其实对于王常其人，黄桥人了解的并不多。后来才听说，他是黄桥西南上大王庄人，是黄桥某家的娇客，是前清秀才的儿子，曾编辑出版过英汉大词典《英汉津梁（音）》，也出版过科普读物《趣味化学》之类的小册子，还听说其人在解放区学校教化学时用瓶瓶罐罐就地取材，土法上马给学生做化学实验，受到好评。其实那时认识不认识、熟悉不熟悉都无所谓,反正学生要上学。
　　新生的黄中，此时叫苏北黄桥初级中学，是公立，校址是黄桥藕池岸上的男道院。花园桥外老黄中的校舍被日寇破坏得百孔千疮，日本投降后，曾复校一年，国民党统治时，又被军队霸占，遭受破坏，以至连当时国民党办的“中正师范”也只能蜗居于男道院。中正师范停办，有人借民宅恢复黄中直至解放。由于刚解放，人民政府无力修葺花园桥外破败不堪的老黄中校舍，不得不选择曾办过中正师范的男道院作为校址，这一办就是一个“花甲子”。老黄中占地一百多亩，它的西边当时是监狱署，里面的犯人要劳动改造，这里就办起了黄桥农场。农场迁走后，这里成了新生的黄中的学生宿舍。
　　新生的黄中开学了。由于伟大的人民解放战争取得的胜利比预想的快得多，新解放区学校的教材一时供应不上。语文第一课教的就是《将革命进行到底》，这是一个多月前毛主席为新华社写的1949年新年献词。教语文的是解放前的旧人员王吉六老先生。文中那些关于政治、军事、经济等方面的问题，那能有从老解放区来的、教政治的周子安老师讲得那样生动具体，深刻透辟。所以至今只记得王老师在课上讲的毛主席在文中引用的古希腊《伊索寓言》中《农夫与蛇》的故事，只记得大蛇与小蛇、黑蛇与白蛇、露着毒牙的蛇和化成美女的蛇。
　　唱歌课教的第一支歌是《东方红》，教唱歌的是王培良老师，大个子，小眼睛，白皮肤，黑头发。据说此人在老解放区是文娱骨干，擅长演戏，彼时无扩音设备，全靠演员“中气”足。唱歌课上王老师一张嘴，就让同学们吓了一跳，那声音像洪钟，差一点把同学们的耳朵震聋，像炸雷，差一点把教室顶上的瓦片掀翻。过去上唱歌课，老师学生都是轻柔地哼唱，即使唱岳飞《满江红》也从未大声过。过去只听说唱京戏叫吼大曲。这王老师可让同学们大开了眼界，原来歌应该这么“吼”，同学们从此知道“腹音”、“喉音”、“头音”等新名词。更让同学们好奇的是这《东方红》中的衬词“呼儿嗨哟”。过去唱小调也有衬词，觉得很自然很顺口，现在唱《东方红》唱到这句衬词时，感到特别新奇，于是，有好事者便将王老师唤作“呼儿嗨”，其中绝无不敬之意。
　　后来教唱《解放区好地方》、《黄水谣》，这些歌解放前，国民党的“人民服务队”也曾教过，不过他们将其中的“解放区”篡改成“山那边”，将“自从鬼子来” 篡改成“自从共匪来”。由此想到国统区“文化沙漠”一词，国民党也知道“文艺武器”的重要作用，就是拿不出好歌好戏来，没办法，只好偷。
　　图画课是孙廋石老先生教。孙老师首先是名字特别，“瘦”是病字头，他却是广字头。第一堂课他就将自己出版的精美的画册让同学们传阅。上到今天的学，同学们还没有看到哪位老师出版过自己的著作，所以特别新奇。画册中大多是国画山水画，也有少量的裸体写生，后来课上还展示过他的大幅煤矿工人裸体写生。由此可以推断其为正规美专毕业，系科班出身。这位老夫子，不拘小节，学生散晚学后，经常看到他到布巷与珠巷交界的小桥口何家烧腊摊上买烧腊，然后一手抓烧腊，一手握酒瓶，一边走一边吃。学校大门上方“黄桥中学”四个笸篮大的字，是他的大作，横平竖直，粗细一致，充满边框，近乎美术字，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初三教几何的是蔡佛如老师。人人都说代数烦，几何难，可是蔡老师教几何，我们学生并不感到难。至于蔡老师教几何有什么诀窍，我们学生也说不清楚。他教几何，作图一丝不苟，圆规、三角板一样也不少，他说作图正确，对解题大有帮助。蔡老师讲课语速慢，板书也慢，他写的是隶书，一笔一画从不潦草；他讲话一字一音，字字珠玑。学生听得清清楚楚，看得真真切切。蔡老师讲解与板书同步，嘴上说什么，手上就写什么，嘴上说完了，手上也写全了。一道题目讲下来，板书就和书上印的一样；学生的几何作业也跟蔡老师的板书一样认真，从不马虎。在解题时到了关键的地方，都要停下来让学生思考，启发学生从哪些角度去找方法，所以学生对平面几何有浓厚的兴趣，毫无畏难情绪，学习成绩自然也就好了。
　　蔡老师是泰兴西乡、口岸一带的人，口音跟黄桥有点不同，黄桥说“格个”，他说“喳个”，讲平面几何少不了“喳个角”、“喳条边”，有调皮的学生一边听课一边替老师数“喳个”，下课后还相互核对。
　　新生的黄中，不光文化课抓得紧，从一开始就步入正轨，而且继承发扬老解放区的光荣传统，对学生的思想政治工作抓得更紧。
　　政治课由从老解放区来的周子安、周友祥等老师担任，他们立场坚定，旗帜鲜明，有理论有实践，讲课生动活泼，深受学生欢迎。
　　课外活动丰富多彩。学校经常搞文娱，演出各种节目。一开始只演活报剧。有一次演一个国民党军官经常收听延安广播，然后幡然觉悟毅然弃暗投明走上革命道路的故事。演出时地上放一张桌子，桌布把四周围得严严实实，桌上放一只长方形纸盒，上面也用布遮得严严实实，这就是收音机。演出时，军官打开收音机，躲在桌子底下的朱佩梅同学就讲“延安新华广播电台，XNCR[注]现在开始播音……”虽然是演戏，还是让同学们长了见识，世界上还有这玩艺儿，延安讲话，相隔千里，我们还能听得清清楚楚。后来演大型歌剧《赤叶河》，剧情跟《白毛女》差不多。严树仁同学饰地主老财，他在舞台上砸两只生鸡蛋当众吃下，这就是当时奢侈糜烂的生活。《赤叶河》演出成功后，还到外地巡回演出。解放战争中三大战役，最大的一场淮海战役胜利后，学校排演了大合唱《淮海战役组歌》，大获成功。
　　学校组织学生积极参加中心运动。刚解放，百废俱举，到处要用钱。民主政府发行折实公债，学校组织学生白天上街宣传，夜里上门劝购，夜以继日。劝购主要由老师和能说会道的学生干部进行，一般学生只是跟在后面呼呼口号，造造声势。“殷实富户、购买折实公债，功在国家，利在自己。”有的同学晚饭喝的薄粯子粥，到晚上八九点钟，腹中空空如也。家长就在晚饭煮好后先盛起一碗灌在热水瓶里，待孩子回来充饥。
　　二月份开学，四月份大军渡江。学校组织锣鼓队、秧歌队、莲湘队、歌咏队、茶水组……热烈欢送解放军打到江南去，解放全中国。
　　新生的黄中，上级下拨的经费有限，学校到处要花钱，入不敷出。这时韩百城校长提出了两个经典词“截路成墙”和“点滴归公”，让学生终生不忘。王叙卿校长和王常主任在黄中没多久，就调到泰兴中学，黄中就由韩校长接任。
　　学校东边是一片高垛子农田，高垛子与学校之间是一条藕池岸人上田去的必经之路。学校的操场在大门南边，学生做早操、上体育课、课外活动打篮球都在这里，农民上田、下工从这里走，相互干扰。学校想砌一堵墙，与外界隔断，没钱。韩校长就动员全体师生“截路成墙”。即将垛子塌下来、倾斜的部分挖掉，使之壁陡成墙，路移到垛子上面去。经过全校师生连续几天奋战，一道“围墙”壁立在学校东边，从此，农民在垛子上面走，学生在垛子下面的“围墙”内活动，互不干扰。
　　学校大门朝南，开在三上三下的二层小楼中间，小楼左右各三间平房，这一排是三个教室，男女厕所在校内北边老远。一下课，这三个班的男生即冲出校门，到操场南面、民居后面，端起“水机关枪”便扫射。南面民居里的农民发现“商机”，纷纷在屋后戳屎缸、顿尿缸，承接这天上掉下来的钞票。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在农耕时代，人粪尿是上好的天然有机肥，是有价商品。
　　如此一来，学校厕所里粪少了，卖的钱少了。原来粪钱可以贴补办公经费之不足，现在泡汤了。韩校长多次在全校大会上慷慨陈词，晓以利害，号召大家“点滴归公”，学生自是积极响应。
　　刚解放，国民党统治时期遗留下来的社会上的乱象，尚未来得及消除，物价波动很大，解放区发行纸币又跟不上急剧取得的胜利，跟不上新解放区市场的需求，因而当时在经济交往中不得不以实物计算，上述折实公债就是其中之一。教师工资是发大米，叫工资米。后来改成“工资分”，仍以大米、煤、食油、龙头细布四样生活必需品的江海公司当日的牌价折算成钞票发给。学校发助学金也是大米。助学金是视学生家庭困难程度，而不是考虑学生家庭成份和社会关系而定。最通常的一等是每月15斤大米。对学生奖励，以精神鼓励为主，大会口头表扬，张榜表扬，辅以物质奖励。开始是奖一本练习簿，上面写着××同学，在××中取得优异成绩，特发此奖，以资鼓励。还要盖上学校的大红印章，另加一支铅笔，但不发毫无用处的奖状。后来学校经济状况逐步好转，奖品改为红布封面“精装”日记本（64K大小），再后来奖一本肖三著的《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之类的图书。
　　新生的黄中，1949年没有仪器室、实验室、体育室、音乐室、美术室等，连最起码的阅览室也没有，全校只订几份报纸，放在校长室、办公室、总务处，班上也不订报纸，学生想看报纸，可到办公室去。校长室有一本画报，上面登载了在解放战争中我军俘虏的国军旅以上军官的照片，朱子席赫然在目，令人惊诧不已。
　　1946年下半年，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解放区，人民解放军英勇地进行自卫反击。我们苏中地区，在粟裕司令员的指挥下，取得了“七战七捷”的辉煌战绩。分黄路战斗是最后一仗，国军99旅在分界吃了败仗，溃逃到黄桥的残兵败将，称其旅长朱子席阵亡，要黄桥老百姓公祭，开追悼会。解放后看到朱子席被俘的照片，这场闹剧终算真相大白。
　　筚路蓝缕，创业维艰。
　　解放初期，1949年的黄桥中学就是这般模样：简陋、穷困，却充满生机与活力。她就是从这里一步步走向完善、正规，从私立到公立，从初中到高中，从县级到省级……
　　【注】XNCR，这是新中国成立前，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的呼号。X是当时国际规定的中国无线电台之呼号的英文字母，NCR是New Chinese  Radio即“新中国广播”的英文缩写。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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