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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7-13 16:11:57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驾 土 遁 老馒头装了七年多的哑巴,说这事之前,先要给大家解释一下老馒头这个名字的来历,在乡村老馒头指的是那种发酵不充分做出来的死面馒头,疙瘩一样结结实实,撂出去足以能打死狗;用到人身上时比较含糊,有没长开的意思。除了身体没长开,老馒头还不说话,金口难开,见识广的老人们认为他将是一个可怜的小哑巴,或者干脆刻薄点说就是个傻瓜。老馒头对于大家的想法心内窃喜不已,他心里清楚自己非但不是哑巴,而且还是一个聪明绝顶的天才,家里的几本古书都快被他偷偷翻烂了。冒充一个哑巴于老馒头无甚坏处,甚至会藉此得到很多实惠,他妈妈奶水不足,便有许多哺乳期的女人怜惜地将鼓胀胀的乳头塞进他的小嘴里,这种美事一直延续到三岁,他因之尝遍了全村所有少妇的奶,成了女人们的集体干儿子,假哑巴老馒头度过了一个幸福指数超高的童年。
通村知晓他这个秘密的惟有方清。老馒头跟方清是好朋友,他顶喜欢方清给他讲那些话本演义。他们曾看过一个叫《珍珠塔》的锡剧电影,里面有个落难公子就叫方卿。两个qing音同字不同,此方清不是电影里的白面书公子,他面皮黝黑,一对招风耳,外加两只小矬腿,但他自夸这在命相上有说法的,叫矮脚虎,地煞星下凡,打起仗来以一敌百,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方清每天都要练武功,他听一个正经人讲过,清晨早起对着空井口打拳千下,练得功成,拳风会把井水呼地吸上井口,谓之:“空明拳”。每天闻鸡即起,对着家门外那有三个井口的老井发功,直练到东方欲晓方缓缓收手。方清上面有个哥哥叫长清,小的时候害病成了瘌痢头,那年头医药不发达癞子很多,村里共有八个癞子,号称桑木桥八怪,序排名论座次长清老五,大家叫他五癞子。五癞子脾气很乖僻,不喜欢小孩,看到方清跟老馒头他们一起做这些无头公事就皱眉苦脸,间或还像被人揪了他那几根稀稀拉拉的杂毛一样骂人。
方清矮子会说书,在老馒头天才的脑瓜里认为他要比后来收音机里的那个单田芳说得还好,懂的也要比单田芳多得多。譬如他知道隋唐好汉有四猛四绝十三杰,其中西府赵王李玄霸胯下座骑一字没角癞麒麟,又名千里一盏灯,手中一对擂鼓瓮金锤,共重800斤,为三国五虎上将之一马超的先祖、汉伏波将军马援所使,人称天下第一条好汉。隋唐好汉里用锤的人很多,瓦岗山头号猛将、霹雳火裴元庆,掌中一对八卦梅花亮银锤;秦琼的干儿子、银面韦托秦用,手使人面赤铜锤;挂锤庄庄主梁士泰,镔铁压油锤有五升斗大,这三人跟李元霸合称隋唐八大锤,但三个人加起来连他半锤子都接不住!
方清讲李元霸此人力大无穷,力气大到“恨天无环,恨地无把”的地步,意思是说假如天上有环,他就能将天拽下来;要是地上有个把子,他能把地抡起来。这话既有阿基米德“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把地球撬起来”的豪迈,也有“抓住自己的头发飞起来”的荒诞。
虽然老馒头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但也无法想象天上突然垂挂下来一个环会是怎样的情形,更无法想出哪个人居然胆大妄为到要把天拽下来干嘛。要让他,最多也就是抓着那环像吊环一样先弄一个老猫伸腰,再癞狗翻身地滚下来之类动作,顺便用牙咬下那环是不是金子打的。隔壁杀老母猪的徐林广家屋梁上挂了副铁吊环,用猪血混合生漆刷得幽黑发亮,碰也不肯他们碰一下,羡慕得他们跟几只想偷肉骨头的狗一道老是围着杀猪匠的屋子打转转。
既然上天不会平白无故地送老馒头一副金吊环,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蹲下身,俯首看地。方清平日里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看场,没到麦收时节,场地空旷,地上有很多蚂蚁洞,老馒头很没趣地看蚂蚁忙忙碌碌地爬进爬出,幻觉中自己也变成一只蚂蚁跟着爬进去,看看那蚂蚁洞里是否有一根巨大无比的把柄存在,用方清的话说,那叫地根,顺着地根也许可以一直走到米国去。
前面说到方清是个矮子,举凡矮子都有一个硕大的头颅,脑袋瓜中杂学恁多,显得一副很大智若愚的样子。譬如他声称研究过祝乙课,随手画一道符就能将蚊蝇拘到一起,所以夏天晚上看场的时候他从不需要点蚊烟;但红鼻子马上就检举揭发道还不点蚊烟呢,那你每天要我们给你扯那么多青草干嘛的?!方清放屁被抓也不脸红,辩解道那还不是为了晚上干夜工、乘凉的人准备的,要是他一个人在场上根本是不需要点那东西的。此类雕虫小技他们顾不上深究,也不感兴趣,有能耐你跟虫豸较个啥劲,他们最期盼的是他说的“美人脱衣”,念个咒语令对面走来的大姑娘自动自觉地把身上衣裳主动剥光,可惜自始至终只是卖嘴说瓢,从没见他真正施展过。
他认为神仙法术里最厉害的就是上天入地,上天的本领数孙悟空的筋斗云最厉害,能入地的神仙很多,除了大家熟知的《封神榜》里那个土行孙驾土遁外,还有金遁、木遁、水遁、火遁,甚至还有一个神仙会驾屎遁。红鼻子他们听后都快笑破肚皮了,大家一致嘲笑那驾屎遁的神仙一定邋遢得很,“灶家菩萨偷锅巴吃——不是正神。”大伙儿讨论来讨论去,公认这么多法术里还是属驾土遁最实用,就像土行孙,喜欢上哪个女孩子,只要往土里一钻,就能从她的床下冒出来。
方清矮子也赞同驾土遁最好,他认为自己跟土行孙都是矮子,有渊源关系的。他四下里投师学艺,想找会驾土遁的师傅,后来听人说崂山道士可能会这门法术。无奈崂山太远,要坐车坐船的,于是他每天晚上都做梦,希望梦见自己忽然得到神仙相授技艺,从床底下一下子钻进去,再探出头时就是兰花家了。
下面该说到方清的梦中情人兰花了。老馒头他们一点也不觉得兰花有啥漂亮的,头发又稀又黄,一只脚还是拐子,走起路来永远像是用圆规画圈。兰花的娘在桑木桥这儿是个风流人物,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不安心从事稼穑,她的主业是刮眼虫挑牙虫,顺带摸骨相面保媒拉纤,每天忙得脚后跟打屁股。兰花的爹聋碗儿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疙瘩,成天像只老牛样死做。聋碗儿对唯一的女儿疼得不像话,兰花走路不方便,他连一根草屑子也舍不得让她拈,一等她初小毕业就书也不让念了,说是怕她累着。
兰花一个人在家闷得慌,方清就趁她爹出去上工时去陪她,给她说书,偷青玉米棒嫩花生给她吃。兰花的手很巧,她边听方清说书边用青草给老馒头他们编动物,一棵青青的草,从她的左手走向右手,即刻发出动人的鸣叫,振翼的翙翙声来,青草的气息,动物的灵性,在一笔传神的草书中融为一体。方清看得呆了,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里扑腾,但当他伸出手时,兰花手中的青鸟已消失,只剩下那还在颤摇的草梢儿……
方清去的时候得瞅着兰花她爹不在,聋碗儿耳朵不好,他生怕别人欺负女儿。他对女儿好的方式就是把她藏在家中,不准任何人接近,特别是像方清这样的老光棍。他力气很大,虽然比不上李元霸,但要撂方清矮子几个跟头还是不在话下的。兰花的娘倒现实,说要娶我家兰花也可以,你得准备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就是永久牌自行车、蜜蜂牌缝纫机、上海牌手表,“一响”是“红灯牌”收音机,两门橱子四张椅子外加年凳对拐台子雕花床。
方清打小跟着哥哥长大,嫂子一进门就分了家,家里只有两间五架粱,地儿小得捧屁股转弯,他很知趣,常年在大场上看夜。长清癞子做不了女人的主,用芦竹在大场角落里为方清搭了一个更棚,支了口亨飨锅就算安下一个家。更棚后不远是队上的仓库,仓库大门上从上到下挂了五把锁,每次开仓库大门都得队长、会计、记工员、保管员和看场的五个人到场才能打开,其中最下面最小的那把锁是方清的。
大场离兰花家紧挨着,腿长的人几个箭步就能纵过去,但就是这点距离对于方清来说却像天堑一样宽广。由于大场在村外,兰花家再过去点就是队上的几百亩大田,基本上干活都围着那一带转。聋碗儿耳朵不好,但嗅觉异常灵敏,只要方清胆敢走近他家十米之内,他无论在挑粪,还是除草、割麦子,马上就会嗅出异常,他一边惊天动地的叫嚷着,一边操持着手头任何可以接触到的兵器,迈开大步狂奔而来。
方清思量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对付不了聋碗儿,便把老馒头他们发动起来一起跟他周旋。西北风脾气暴躁,生气起来拳打脚踢,有时连嘴也会用上,有三国张飞之猛,自然为正印先锋官;红鼻子块头大,身大力不亏,封做神威大将军;老馒头不说话心眼多,足智多谋,是天生的军师;方清自任兵马大元帅。他们在一起运筹帷幄,周密部署,先后研究出“绊马索”、“陷空翻”、“奇门遁甲”等机关暗器,好几次眼见着聋碗儿已将将落入陷阱,怎奈他腿长力大,风一般刮过,那些玩意儿格局太小,竟被他的腿风不知扫去哪个角落,他本人自是毫发无损。
那时人们最常见到的景象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巨灵神,端着一根长长的兵器,咆哮如雷地追赶着一个小矮子,小矮子两个小矬腿风火轮一样运转如风,俩人跑得全村鸡飞狗跳狼烟滚滚。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个月都要上演几次,但蹊跷的是,要依聋碗儿的步幅,不用施展什么“八步赶蟾”绝技也可轻而易举地将那小贼一举擒获。事实上,他却一次也没能追上方清,甚至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
老馒头用自己那个天才的大脑分析后认为,最主要的原因是聋碗儿手中缺少得心应手的兵器,他的兵器是一根六尺长、两头尖的桑木扁担,挑粪时别人挑一担,他也挑一担,但那扁担两端各有两副粪桶,他的一担抵得上旁人的两担。所以这种兵器只能用来挑挑粪,根本不能跟李元霸那800斤的大锤相提并论。
方清很喜欢兰花,但仅凭他的能力根本凑不齐那三十六条腿和三转一响,又没胆子跟聋碗儿单挑比划,思前想后惟有学习驾土遁一途。一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诉老馒头,他已在梦中得到梨山老母的真传,每晚子时,头下脚上,意守丹田,气聚腰腹,心随意走,意随神动,口念咒语,芝麻开门……
此意正中老馒头下怀,他一直也想上天入地,看看天上那个也许是金子打造的吊环,或者是地心里直通米国的把柄,如能遭遇李元霸就拜他为师,哪怕只学得他半分本领,最起码也能帮方清教训一下聋碗儿,估计到时聋碗儿也该识相,自会乖乖地将兰花双手送上。
方清嗤笑道,你个小屁孩,你学这个功夫干嘛,奶腥味还没褪呢,就想老婆啦。老馒头一生气就不再跟他讲话,只是比划着若不肯教,他会把这事透露给聋碗儿,到时大家学不成。方清无奈,只得乖乖将口诀暗授与他。
据方清说,驾土遁绝非神仙稍一点化就能自通那么简单,要从基本功练起,练习的过程枯燥无聊,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站桩练气,吃风屙屁,像庄稼人一样每天勤干死做不辍。
这些对于天才老馒头来自然说不在话下,所谓天才就是常人十年功也许他只需半日,他很快发现此法不灵,若真的照此实施,十年难成。老馒头百无聊赖地盯着场上一个蚂蚁洞,看公蚂蚁母蚂蚁忙忙碌碌地进出其间。初始,那细如针眼的洞口只如芝麻;渐渐,已有绿豆大小;俄顷,已如鹅卵;终于大如车轮,可供一人从容进出。老馒头发一声喊,一个猛子扎了进去。大场上的地皮很结实,每年聋碗儿都要吆着队上的那头老牛拉着碡碌反复碾压,把场上压得跟石板似的。老馒头头上被磕出一个鹅蛋大的包,一阵晕厥,恍惚间自己竟似潜了进去。
一旦转入地底方知洞内乾坤大,地下仿佛藏有个暗道,弯弯曲曲,先往下一两米,忽然折向横行,趴伏着爬了好一阵,闻得头顶有动静,转而向上,手脚并用爬了上去,竟然已现身兰花房内。兰花正在洗澡,胸前两乳袒露,小小、不盈一握,不如先前哺育过自己的那些乳丰满……忽然一惊,老馒头已回原处。
那边方清很是苦恼,他跟老馒头抱怨说,虽然自己已很刻苦,不过却一直进展缓慢。刚开始的几个周,头上鼓出了好多疙瘩,也只能在地上磕出几个小印子,连地皮也没能弄破;咬着牙再练,勉强能钻下去将近一公分;大概练了有两个来月时间,终于慢慢掌握了窍门,将身一耸便能往下一两米。往下的门道掌握后不够,还得学习横行之术。不过据他乐观地推算,一切顺利的话,可能一年后将会顺利到达兰花的床下。
大队支书王红文是个有意思的人,专门喜欢弄一些旁人不敢想的动静。当兵在部队时他负责连队的猪舍,一年养出了一只四百八十斤的超大型肥猪,被表彰为“猪王”。为了让战士们多吃肉,王红文趁胜追击,在猪饲料里加入自己发明的一种添加剂,主要成分为一些发酵类的药物,结果将十几只乳猪都吹气球般胀死了。连长体谅他初衷不坏,并没责怪。王红文对于自己的失败不能释怀,重新改良,并把那药掺到大猪料里。猪悟能吃后没倒毙,集体思凡,把猪栏撞散,直接冲到了训练场和战士一起狂欢。王红文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想得脑神经衰弱,无奈打申请复员回乡。
王红文在部队入了党,养猪立过三等功,又当过班长,公社领导很赏识他,让他回桑木桥做大队支书。
回乡后王红文本性不改,除了配合上级做好各项任务,处理大队日常事务,犹有余力。他在南方当了五年兵,吃惯了大米饭,再回来就对家乡以面为主的饮食感到不习惯,异想天开要把大队的粮田旱改水,一年两熟,冬麦夏稻。公社抓农业的领导政治敏感性很强,从里面嗅出先进生产力的味道,支持他大胆实验。
种水稻的第一件大事是要有水源保证,村里有一条友谊中沟,跟通江的老龙河相连,但中沟距离大田较远。王红文几经考察,发现大场前面有一个废沟塘,长宽约五十米,假如在此修一个小型水库,蓄水可达两万多立方,供应下游几百亩水田绰绰有余。
王红文集中了全大队所有青壮劳力几百号人,利用农闲时节,发挥人海战术,先将中沟疏浚、清淤,然后向西一路延伸,将水引导入废沟塘。废沟塘挖深至十余米,堤岸一律用土坯加固。
那一段时间方清专心练习驾土遁,也顾不上给他们说书,老馒头他们便转移到工地上玩。眼见着那水库越修越高,像一口巨缸扣在大场一头。红鼻子忽道,要是将那水库弄一个口子,正好可以水淹方清。西北风反驳道,要想淹死方清矮子不容易,他会驾土遁。红鼻子嗤道,驾土遁有个屁用,那水淹过去,除非他会七十二变,摇身一变,变成个水鸭子才行。
水库结工时,王红文搞了个庆功仪式。领导讲话,放过鞭炮,大手一挥,紧闭合龙的水口放闸,那水顿时呼呼隆隆席卷而来。王红文兴奋地展望道,将来这小水库不但可以保障水田灌溉,还可在里面养鱼养虾,桑木桥将提前二十年步入共产主义金光大道。
开完庆功仪式大家都散了,劳累了两个月的人们可以舒舒展展地在自家炕头睡个好觉了。刚蓄进水库的水野性未消,在水库里几个扑腾,已悄然将水库土坯堤坝冲开一个口子,汤汤涌涌,对着大场就冲了过去。
午睡无人的村庄,蓦然传来老馒头变了调的叫声,“看、啊水、啊水……”有醒睡的人侧耳听听,初觉陌生,耷拉着脑袋出来一瞧,原来小哑巴开了声,咕哝一句,“日鬼了。”
水一路徜徉着向大场没头没脸地直灌而去,方清看场的更棚首当其冲,越过更棚是仓库,一年的口粮都在里面呢。
忽然,那水在更棚前凭空消失,俨然驾了土遁一般……
不一会儿,从兰花家的方向跑出来俩人,一前一后,浑身湿漉漉的方清搬弄着小锉腿在前面飞奔,聋碗儿端着一根长扁担狂吼着跟随其后,一股浩浩荡荡的黄水紧追着他们的脚后跟卷席而至。
等大伙儿将水路堵住,发现水是从方清更棚下一个可通一人的地洞直达远处的兰花屋里。一只裹挟而来的小螃蟹从退水的洞口横行而出,乍见外面那么多人,慌忙举起自己那对耀武扬威的大钳,那神态像极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好汉李元霸的大锤。
过 龙 兵 西北风家的挂桨船回到桑木桥的时辰大抵在正午前后,早上放工前几个女将结伴到河坎上打竹箬时还没看到河里有船,就在回家吃了饭眯一觉的当儿,那船悄悄儿地回来了。
豁亮豁亮的太阳就在头顶上瞪着老大眼睛,全村愣是没一个人看到那船是如何返回来的。机帆船就泊在平日里惯常停靠的港湾里,西北风家是专门吃水上茶饭的,前些年刚置下这条20吨水泥船,船很大,桑木桥村内的河道水位低进不来,只能就近泊在老龙河跟友谊中沟搭界的湾荡里。
那天桑木桥人既未曾听到往常船上柴油机“哒哒哒哒”的轰鸣声,也没闻到那股子刺鼻呛人的浓烟味儿,船后也不见那一条色泽妖艳的油花带子;桅杆上的红旗从上到下斜斜地撕开一道长口子,被风扯得“噗噜噜”的响,锚上摞了一层红褐的铁锈;船舱里吃过的碗像开荷花一样散了一桌,筷子长短不齐地掉落在地;一个被啃了小半的鲢子鱼头咧着白芒寒森森的坏笑着,收音机也没关掉,电池里的电跑得精光,疲沓沓的,都已经漏水了;整条船看上去就像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坟墓,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阴森跟诡异。
村中有个会点麻衣相的半仙吴光三,不事稼穑,就靠相面打卦混点小吃小喝,但凡哪家有事皆不邀自到。他眉毛耸了耸,掐指一算,脸色就灰了,连连咂嘴道:“不妙不妙,刘庆夫妇恐怕凶多吉少咯。”那几天恰逢吴半仙犯了氙气,嘴里念叨着,一只手就老是不自觉地往裤裆里揣,仿佛那儿藏着啥不可泄露的天机似的。
西北风咋一见这船情形,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啥都明白了。他父亲刘庆、母亲张春花都不在船上,他们这次出去了快两个月,据说是做一笔大生意。水上长大的孩子,每天头枕生脚踏死,早听行船的长辈闲谈时聊过幽灵船,说是行船在外遇到横死的情况,有灵性的船不管多远都会自动摸回来报信,不扬帆不下篙,目标坚定,一路直行,仿佛死去的亡灵自己驾着船回家。
西北风一家非本地人士,乃一路乞讨过来的,来的时候蜷缩在一条小水泥驳子上,三个人合盖了一床破棉絮,在一个寒风呼呼的冬日向晚来到桑木桥。他们看中了桑木桥这块福地,就赖皮地泊在村外河边不走了。他们在桑木桥没有自己的立锥之地,平日生计全靠捞鱼摸虾、出门乞讨。后来经过中人牵线搭桥,花二十四块半钱买下了壮脚佬儿雷章原来住过的两间草房子。雷章业已故去多年,人们传说他的壮脚乃麻风病所致,他在世的时候跟村里人没来往,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村外。西北风他们一家从临县过来的,虽然地理上相距不远,但心理上隔膜很深。说那边风俗甚恶,男人女人合用一个茅缸,桑木桥人鄙夷地称之为侉子。侉子果然侉得很,没用几年,两间屋的地皮竟然被他们悄悄扩张成三间青砖瓦房外带东西厢房和一个小院子,原先那水泥驳子也鸟枪换炮,添置了一条20吨挂桨机帆船。
水上人家没有菜蔬地,加之以前乞讨的经历,基本上是借水活命,靠天吃饭,走哪吃哪,看到岸上有葱有菜顺手拔就拔了,他们脑子里压根没有做贼或者是偷盗的概念。在桑木桥定居后这脾气也沿袭下来,行船回来的日子看到人家有菜摘菜,有瓜摘瓜,自家锅里香气不断,桑木桥人头痛不已。
桑木桥这块虽说近江邻水,但主要还是以农耕为主,纯粹吃水上饭的真没几个。一个地方从事某种行业的人多了,对于那些跟自己不一样的异类,哪怕对方明明代表的是先进的生产力,但莫名其妙地就有一种心理上的从众优势感。而且他们从邻县过来,难免平日生活处世方式跟桑木桥一带迥异,最突出的是他们很野蛮,一言不合,操起家伙就动手,夫妻俩在家干架也打得头破血流。此种行径为自诩耕读传家的桑木桥人所不齿,惹不起躲得起,幸好他们夫妇常年在外行船,也没多少机会跟桑木桥人交手。
刘庆跟春花常年在外行船,留下西北风一个人守家。好在水上孩子向来独立,自小被父母拴在船帮上长大,早已习惯这种天生地灭的生活。西北风在桑木桥没什么朋友,勉强要算的话,只有红鼻子一个人。其实红鼻子跟西北风也谈不上朋友不朋友,红鼻子是个大脑有点懵懂的孩子,看人时木呆呆的瞪着一双死鱼眼睛,桑木桥人都说他是个呆子。在桑木桥人的词典里,傻子和呆子是两个并不相同的概念,傻子基本无药可救,呆子的含义就丰富多了,泛指人不太活泛,有点木,甚至有时呆子还是一种亲昵的称呼。红鼻子上面还有个鼻子不怎么红的哥哥,还未成年溺水而死,奶奶生怕这个脑子不灵光的呆孙子再蹈他死鬼哥哥的覆辙,严禁他下水,只是每天在家打一洗澡盆水,让他临水盆而兴湖海之思。所以呆子对于浪里白条西北风崇拜得一塌糊涂,一来二去,两个孤僻的可怜人就成了朋友。
西北风的左脚内侧外翻,根本下不了地,在陆地上就不敢轻举妄动,缩手缩脚,时时作金鸡独立状,打架自然打不过桑木桥的孩子;他的天地在于盈盈一水间,他的腿到了水里马上舒展开来,变成灵动的鱼鳍,有人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会在水里让你吃足苦头。类似瘸子瞎子这些有残疾的人,桑木桥的人都相信他们都不好惹,瘸子不瘸要上天呐,瞎子不瞎要成仙。
西北风从不欺负呆子,他经常给红鼻子抓鱼摸虾。西北风带红鼻子到水边来是给奶奶打了包票的,一是决不让他沾水;二是万一他不小心失足落水,凭自己的水性,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他平安无事,这两条奶奶是笃信的。
西北风不像桑木桥人只会一式头的狗刨,他会很多泳姿,还会踩水和潜水。据说他父亲刘庆更厉害,能双手举着衣服,肚脐眼冒出水面,踩水过长江;憋足一口气,一下子会潜出去好几十米。
水上人家有很多讲究,譬如他们下水前会先作一下法,哗哗哗撒泡尿,用手接一点热尿涂到肚脐眼上,而后只听见“扑通”一声,再看,人已到了河心。
西北风接连摸了几条罗汉子,还有几个铁壳子螺螺扔到岸上,红鼻子顾不上禁令,跑过去连泥带水的拾到络子里。西北风踩水到河心,吸一口气,潜下水去,一会儿上来咋呼道下边可能有一只老歪儿,说着又下去了,不一会儿又冒上来,怪叫道:“不行不行,成精了,惹不动它,下边太冷!”说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又潜了下去,这一次时间比较长,红鼻子只看见河面上冒出了一连串的小气泡,泡泡越泛越急,越泛越大,终于,西北风乌青着嘴唇,双手捧着一只硕大的老河歪露出水面,但那歪儿太重,捧了没两步,“呯通”一下又滑到了河里,西北风急忙钻进水去,一把捞住。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咧着豁牙笑骂道:“狗日的,还顽强!”
红鼻子拍手叫道:“哥、哥,把我把我!”
有人说西北风的娘老子都是水盗,这次出事完全纯乃黑吃黑所致。更有甚者居然传言,刘庆春花俩都是翻江鼠蒋平的徒弟,多年来闯荡绿林,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江湖人称“黑风双煞”。
哪儿跟哪儿呢,嗐。
对于风言风语,西北风自然难以相信,但他心里总有个幻想,他感觉自己的双亲也许并没有真的遇了难,恐怕村人有一点说得也对,常年行船,篙子头上少不了见血封喉的故事,如今为躲避仇家,说不定偷偷在哪个旮旯里猫着呢;要不就是被哪个妖怪抓了去,像白娘子一样被关到金山寺,正等着他去拯救他们呢。
这些天西北风的小脑瓜一直在不停地转悠,他听矮子方清说过很多故事,他谋划着也要像《白蛇传》里的小青一样去搬来救兵救出爹娘,他感觉自己现在最缺的是一把趁手的兵器。方清调笑道要兵可以去向东海龙王借,没武器也到龙宫里去寻呗。西北风说,我才不上你当,谁不知道龙宫就一根如意金箍棒,早已被齐天大圣弄走了,我去寻个屁啊。方清正色道,龙宫里的宝贝何止一根破铁棒,当年孙大圣被老奸巨猾的龙王骗了,那只是他们扔在外边不要的垃圾货,龙宫里的宝贝成千上万,多得很呐。
老龙河是一条通江河,曲曲弯弯,沿线有九十九道大弯小弯,最大的一道弯就在桑木桥村外,据说从这儿一个猛子扎下去可以通到江心,直达东海龙宫。
西北风以前就成天泡在水里,现在家里爹娘不在,他干脆以水为家,他要先把自己的水性练得像一条鱼,然后才能进龙宫借兵寻宝。
刘庆夫妇搞水上运输没几年就盖起了一座三间青砖大瓦房,他们失联后,西北风成天不着家,三间房子就一直空在那儿养蛇鼠蚁虫。
当年那个中人叫钱福明,是村里的一个无赖,平日也没正经营生,全凭嘴上三寸那一点功夫混点烟酒作。某天他突然跑到大队部,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说刘庆夫妇下落不明,自己跟刘庆七牵八绕下来算是表兄弟,现在表兄表嫂落难,西北风无人看管,作为表叔每念及于此都禁不住心如刀绞,思来想去绝对不肯坐视不理,主动申请领养准孤儿西北风。
话音未落,旁边有人快嘴道,你哄鬼呢,哪个不清楚当年你做中把壮脚佬儿雷章的草房子卖给他,那房钱到你手之后你只买了两刀黄纸在壮脚坟上烧了烧,下剩的不都换成酒肉落进你的五脏庙啦;他们在世的时候向你借半碗米都借不到,现在巴巴地跑得来认亲啦。
快嘴说,其实论下来我家跟他们可是嫡嫡伯伯的邻居哈,真的要照顾也轮不上你来。钱福明脸红耳赤,对着快嘴啐道,呸,狗屁邻居,相距快一里路也叫邻居啊,还不算中间隔了一条小沟,隔河千里远,你这样说的话,中国跟米国也算是邻居呢。
大队支书王红文是个人精,见他们实在吵得不像话,喝道,没王法了咋的,现在好歹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呢,就算过去的强盗也没你们这么明火执仗吧,两个都给我滚,这事等大队开会讨论过后再说。
过了没两天,钱福明忽然看到好多人在西北风家出出进进的,匆忙小跑着过去探头一瞧,大伙儿正热火朝天地忙着搬大队部呢。王红文当众正儿八经地宣布道,经过大队开会讨论研究,决定这处房子收归集体所有,做大队部办公室;往后西北风算是五保户,由大队养着,饭食就由每家轮流供给。钱福明的小胳膊自然不敢跟王红文的大腿较量,心有不甘,好歹趁着帮忙的机会,偷偷顺走了一个爬爬凳。
西北风从此变成了一个小小五保户,但他吃酒舞大刀,自由散漫惯了,没轮几次饭,他再也不去别人家等饭吃。天大地大,四处为家,果腹食物唾手可得,偶尔馋了随便扯点菜掰点嫩玉米棒生堆野火打打牙祭,开始十天半个月还偶尔冒个泡泡,时间一长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一转眼,西北风已经在桑木桥人眼中消失近一年了。这一年发生了多少变化啊,王红文当上大队支书啦,他利用农闲的时候主持修建了一个小型水库,这水库可以灌溉,可以养鱼,还可以防涝排涝,总之这就是桑木桥通向共产主义金光大道的聚宝盆;当然也有很多事物几乎没看出有什么变化,譬如红鼻子的奶奶又增加了一岁,但看上去跟先前没一点不同,好像头发还是那么白,皱纹也还是那么多,成天嘴里叽里咕噜的不晓得在念啥经文,她仿佛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岁月在她身上根本发生不了任何改变;譬如红鼻子还是不会水,不过他手中多了一个西北风送他的老河歪,蚌肉早已烧红烧肉吃掉了,还留下一个完整的蚌壳,放在澡盆里就像一只小船……
大多数人以为已经把西北风一家从集体记忆中删除掉了,只有倒霉鬼钱福明时不时还会恨恨地在心里咒骂几声。那次他偷偷拿了西北风家一个坏爬爬凳,那凳子只剩了三只半腿,要想稳稳地坐好必须聚精会神加全神贯注,另外还得掌握一定的平衡技巧才行,稍一疏忽便会人仰马翻。钱福明揉着摔成两半的屁股,忍不住破口大骂,狗日的刘庆啊,你们要死就好好死噻,弄了这一个坏凳子害人不浅啊。
每年春夏之交的时候,长江里的鱼群会借助潮汐向老龙河回游,桑木桥都会迎来一个盛大的等鱼节。鱼群回游的节奏一般能持续好几天,起初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自由行动,偶然几只大鱼也是惊鸿一瞥,慢慢的鱼群以小分队形式出现,队伍阵势逐渐增大,到最后一天会转为大规模的集团军形式,排山倒海而来。
鱼阵来临前的老龙河总是异样的平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偶尔有一两只顽皮的小鱼小虾,皆若空游无所依,水面清澈见底,日光下彻,那鱼虾的影子便往来翕忽,仿佛在跟岸上人捉着迷藏。桑木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水面,大气不敢喘,生怕哪个一不小心咳嗽一下,会把鱼阵吓退。
倏忽间,一团巨大的黑云乌泱泱地涌了过来,正是打头的鱼崽之阵,长度三十来米,宽度足有五米左右,占据着大半幅河面,浩浩荡荡,全是那只有一截小指般大小的鱼崽,密密麻麻地向老龙河不知疲倦地进发。鱼崽侧方和后方,可以清晰地看到有十来条大黑鱼从云团的底部浮沉,像是押阵的大将军。这种护崽的黑鱼性格最为暴烈,每一条起码有十来斤,一米多长,两三条就足以对付一个成年人。
最壮观的一幕接踵而至,鱼崽阵过去之后,就是整齐划一的大部队,主要是桑木桥水域特有的鱼种,鲫鱼、鳊鱼、鲢鱼(又分白鲢、花鲢)、花鱼、青鱼,一族一类,并不混杂,数不清的大鱼排列得整整齐齐,它们有节奏地一会儿腾出水面,一会儿潜入水底,桑木桥人谓之“过龙兵”。
鱼阵一会朝水深处挺进,一会又向上涌动。当它们再次靠近水面的时候,桑木桥人被这支队伍的威武雄壮的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当鱼群朝着水面靠近的时候,它们中露出水面的部分与阳光相遇,一闪一闪的,发出炫目的光辉,那是生命迸发的力与美。
每逢过龙兵,桑木桥人都像是过了一个隆重的狂欢节,但向来尊崇孔孟之道的桑木桥人有三不捕的传统:打头阵的不能捕,因为那都是鱼族的种子,把鱼种都捕杀完了会遭天谴;中间的不能捕,也不敢造次,委实那气场太过强大,一定要避其锋芒;见血不能捕,这是一个等鱼的节日,弄得血腥味十足就没意思了。
他们等鱼的方法有一种古朴的韵味,不下钩,不散网,众人在河边一字排开,人手一个盆或筐,再一根木棒,待鱼阵经过时,一起将木棒在水面轻轻扑击,口里缓缓低吟,“哦哦哦,东来的西往的,南去的北走的,来的不要逃,走的我不留……”便有不甘寂寞的鱼儿“哗”地跃出水面,随后带动其他鱼儿跟着飞跃,噼噼啪啪跌落盆筐之内。
人们让过大部队,抄起家伙向落在后面的残兵剩勇们动手,一时间水面水花四溅,每一人的盆筐里都会有着令人大呼小叫的收获。呆子也来了,拿着那个大蚌壳也学众人等鱼,也有性急的不耐烦苦等,干脆把家里洗菜的络子也拿来了,刷的一下抄进水里,拉上来一团烂泥,把络子在水里涮涮,露出来两只抱成一团的癞蛤蟆……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一条大鱼,黑乎乎的尾随在鱼阵后面。鱼阵之后基本没啥大家伙,多的是些虾兵蟹将乌龟王八之类杂种,能发现大鱼机会很少。于是众人一起围追堵截,那鱼却很是机灵,东一窜西一跳,眨眼间已逃至河心。
红鼻子也兴奋地跟着大伙儿一起吆喝,挨挨挤挤,一个趔趄,摔倒水中。那鱼忽然尾巴一摆,竟游了回来。众人一下大喊,围了过去,终于合力将它捞了上来。那东西奇形怪状,似鱼非鱼,有一个未成年的孩子那么大,尾部左半边似乎受了伤,蜷缩翻卷着,两只眼睛怒睁,嘴巴一张一翕,面目狰狞。
红鼻子定定的眼神忽然一转,大声嚷嚷道:“这不是鱼,这好像是西北风哎。”旁边一个弄鱼犹豫了一下,马上转过神来,破口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西北风早就被龙王招女婿了,这是什么怪物。”红鼻子跑过去趴到那怪物身上,“这是西北风,这是西北风,不是鱼。”有人不满地上去给了他一脚,随手甩到一边,“嘘,鬼吵什呢噻,你个呆子。”说罢,拿起一个浣杖,“咄”的一下,不由分说就将那怪物脑袋敲成两半。
红鼻子惊恐地瞪着眼睛跑远了,满世界充满着他变了调的叫喊,“杀人啦杀人啦,你们杀人啦,你们杀死西北风啦。”
那怪物发出一下奇异的怪叫,整个河滩充溢了一股很浓的血腥味,熏得众人纷纷掩鼻避让不及。老龙河里的鱼儿也一齐呼啸起来,那声音似牛哞、似鹿鸣、似狮吼,有人大惊失色道,天啊,这是龙吟,老龙王发怒了,我们要遭大难啦。
蓦然间,那么多鱼一起转过身来,集体摆动尾巴,它们的眼睛在歘歘放电,一时间波涛汹涌,云翻雾滚。胆小的人已经在焚香祷告,祈求龙王菩萨保佑。
愤怒的鱼阵横扫千军所向披靡,如同千军万马奔腾,翻搅起高高的巨浪,冲破了堤坝,冲垮了王红文主持修建的小水库,大水汤汤涌涌,很快整个桑木桥就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桑木桥人皆为鱼虾。
王红文马上想起了西北风家的那条船,他带着全村人奋力游到船边,忽然那船竟无缘无故地裂开来,裂成了一堆指头粗细的烂木条条。最是那钱福明滑稽,他带着一个洗澡的大木盆,见水势凶猛,马上聪明地将身子趴在木盆上,他身体很胖,木盆只载了一个大肚子,头和四肢将悬在木盆四周乱动,那样子活像一只大王八。
红鼻子很害怕,他紧紧地拉着奶奶也跟着一起跑,奶奶裹了小脚,一跩一跩地跑不快,远远地掉在众人后面。突然,红鼻子惊异地发现,自己手中那个蚌壳正飞速地变大,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弯弯的船,奶奶和他坐在船上绰绰有余,连奶奶养的那只大花猫也跟着扒了上来,那蚌壳船开始的时候有点歪歪扭扭的,后来竟越来越稳……
来源:《黄钟》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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