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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7 16:59:24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这是1928年6月28日出现在长江北岸古城泰州城内的一幕，时间定格在狂风暴雨后的下午3时。从旧扬郡试院通往大校场的大道上，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军警正戒备着一辆快速行驶的黄包车。倏那间，绑坐在车上那个面目俊朗的青年人高声呼喊起来：我是共产党，共产党万岁！大家团结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持继不断的口号声在这雨后初晴的街空中分外响亮，吸引了更多人的视线，纷纷向前拥去。
这一切，曾任泰兴县刁家网地区苏维埃主席的尹之初在“难忘的十三年（1924——1937）”这篇文章里是这样记述的：“我是从如皋赶往泰州的，在船上听到沈毅被捕的消息。……这天下午，当黄包车从我面前走过的一刹那间，沈毅的炯炯目光向我投来，两眼突然睁得很大，无限深情地望着我，但又立即转向另一边。我知道，他是怕我被敌人发觉，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但那深情而又期待的目光，是鼓励我一定要革命到底！”
沈毅，出身于泰州的一个贫民家庭，在苦水中长大。他九岁时父母双亡，十四岁就到上海当童工。十九岁时，在福音教会医院当护士，半年后随其二叔沈金堂来到泰兴县黄桥镇。因他读过私塾，又进过学堂，更兼写有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经人介绍，来到镇东面十五里处的分界警察分所当上文书。
此时的中国，虽已建立了中华民国，但山河破碎，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整个华夏大地如同堆满了一堆干柴，只待一根火柴就能燃成燎原大火。1921年7月1日，中国共产党在上海成立后。8月，因市场粮食供应紧张，泰兴城内市民向大地主曹植三借粮不成，久憋的怨气演变为群体哄抢粮食事件。第二年的农历正月半，是分界传统的“香期”日。警察所虽然贴出了“禁止演戏、聚赌”的布告，但所长周凯在接受贿赂后，竟放任和纵容一批地痞恶棍私设赌场，大肆进行赌博。这种有伤风化，致使许多人损家破产、甚至卖儿卖女的惨痛事实遭到民众的强烈谴责和严厉批评。自小就喜读《水浒传》、《三国演义》，敬仰宋江、李逵、关羽、张飞等英雄人物的沈毅，拍案而起，顶着冒犯“上司”的压力，奋笔疾书，联合当地几名开明士绅上诉至省政府。经查实后，周凯被撤职查办。
正义的举动，赢得了人们的爱戴，迎来了一片祟敬的目光。但在那天下鸟鸦一般黑的社会里，这种行为必然会遭致上峰的忌恨，将他调回黄桥镇当巡士时，在一次夜间巡值时，因未向前来查岗的所长敬礼，视之为“藐视上级”， 被鞭责一百下。由此，他愤而辞职，到镇西门桥旁的耶苏教堂当上了传教士。
解放初期，此地的一些老人们对此仍留有印象。当年这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年青人，除传教外，更多的时间是坐在王家巷西首朱家裱画铺门口看《申报》，店主朱峻伯是他的泰州同乡。
1924年，距黄桥七里的震东市横巷村，因黄姓八家大地主向农民强征养一头猪，须交一担米钱的“猪子捐”后，108庄的农民愤起反抗，发生了火烧震东市事件。暴动失败后，多人牺牲，骨干被捕，伤者不计其数的悲惨事实，让沈毅更从血与火的斗争中明白了一个真理，只有找到共产党，中国才有希望。由此，他只身一人，远赴大革命的发源地广东，在那里入了党，参加了彭湃主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
1925年5月，他受党组织的委派，以中共江浙区委 “苏北江海地区特派员” 的身份回到黄桥，在韩家裱画铺内院办起私立中和小学。又在分界发展了3名塾师入党，时为扬（州）泰（州）地区的第一个共产党组织。当时，他是以传教士和小学校长这两种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的。下乡活动时，手提一只小藤箱，里面上放圣经，下置笔墨，来来往往的客人，除大多数穿长衫的外，还有面色黧黑身着短装的农民。而到了饭期时，他总要到饭店给每人叫上一碗面。学校西侧的南庵庙广场也是他经常发表演说的地方，这位沈校长口才极好，讲上个把小时连口水都不喝。
此后，他将距镇东北十余里，东临如皋，北邻泰县偏僻农村地带的刁家网作为活动基地。在这里，作为职业革命者的他，经过扎根串连，宣传鼓动，联合起全县塾师成立了泰兴县塾师联合会；在这里，他办起夜校，成立了农民协会，建立起“醒农合作社”。春荒时，又领导和组织了刁家网周围二十多个村的贫苦农民，向地主开展了借粮不给息的群众斗争，并以胜利而告终。如火如荼的革命活动得到了广大农户的热烈欢迎。距刁家网十多里路外的王家庄在此鼓午下，与地主展开了激烈的减租斗争。时为中共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毛泽东获悉这一情况后，以润之为笔名，在《江浙农民的痛苦及其反抗运动》一文中予以介绍。此后，他又在这里主持召开了有100多人参加的党员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了中共泰兴县特别支部委员会。组建起泰兴县农民运动委员会。继而带动和推进了太县、如皋两地党组织的建立。当年，他曾为泰兴县立第四高级小学《晓星》杂志创刊号上题词，用“漫漫长夜晓星上，黎明之前见曙光，旭日东升从地起，睡狮觉醒在东方”来教育和勉励人们将反帝反封建的斗争进行到底。一系列的革命举措和实际行动，得到了作为上级领导的中共江浙区委充分肯定和大力赞扬，在内部通告稿中明确指出：“泰兴首先团结了一批贫苦的塾师，通过他们向广大工农宣传革命思想，迅速发展农民协会，是一条好的经验。”
革命者的利益是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1927年革命军北伐时，军阀孙传芳部队从长江南岸败退到这一带，奸淫掳掠，逼钱抢粮，闹得鸡飞狗叫，家家不宁。为了保境安民，迎接北伐军，沈毅迅即在镇东几里外的钱家荡召开了锄暴除奸誓师大会，后又带领群众，连夜就将黄桥至季家市，黄桥至泰兴县城七十多里长的电话线杆全部锯断，割断了“联军”与外的联系，欢迎北伐军的革命标语贴遍了黄桥镇的大街小巷，吓得驻守在这里的守军第二天一大早就偷偷溜走了。此后，当沈毅蒙难，人们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昔日曾受过劫掠蹂躏的人们便更为念叨他的好处。 “要找共产党，就到刁家网”，这两句充满激情和希望的顺口溜，才在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悄悄地流传开来。
县城光复后，沈毅以国民党特派员身份，从刁家网来到泰兴县城，挑起组建国民党县党部的重担。当蒋介石背叛革命，发起“清党”运动时，他以孙中山的三民主义理论为指导，团结广大左派，迫使两个右派委员自动退出筹委会，并将公然卖官鬻爵，包揽讼词，敲诈勒索，吸食毒品的县公安局长关押起来。
6月30日傍晚，当代表封建势力的极右派组织起上百名流氓打手，冲击县党部，打砸抢烧，劫走公安局长，将新委派的县党部特派员等十八人统统抓捕后。正在黄桥乡下巡视工作的沈毅连夜派人通知各乡农民协会，在7月2日晨，组织了万余名手持鸟枪、钉耙、锄头、棍棒的农民团团将县城围住，提出了“释放被捕人员，他们是好人”、“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封建势力”、的正义要求。
这一被史书记载的六三0事件和七二惨案，迅速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受到广大爱国人士的高度关注和强烈谴责。时为北伐军第一路军的总指挥何应钦派人调查后，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也不得不将围城时被诱捕的沈毅和18名正义人士全部释放，公安局长被判处死刑。
沈毅获无罪释放后，新上任的国民党县长丁作则为他的才干所折服，多次写信，并亲自骑马赶到刁家网，上门劝说和邀请他到县城工作。而沈毅只以身体不好拒绝了，全身心地扑进农运工作中。
1928年4月间，根据当时江苏省委各地要举行武装暴动的指示精神，经与如皋县委商定，两地决定同时在“五一”这一天共同行动。起义开始后，手持大刀长矛的队伍首先袭击了敌古溪公安局，割断了各地通往黄桥的电话线。次日清晨，又在横巷召开了追悼三年前为反抗八大家“猪子捐”斗争中牺牲的农民首领余学善的大会。此时，在以刁家网为中心，方圆2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暴动的农民所到之处，锣声震天，歌声不绝，沿途参加的群众达2万多人。他们斗土豪劣绅，烧他们的家园，焚毁田契租约，扒仓分粮。5月3日晨，集结在耿家园的革命队伍正准备赶到赵家庄与如皋方面会合时，被两县反动军警所围困，经过激战，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不得不在突围后，隐蔽待命，待机而起。
斗争虽然失败，但现从当年一些老同志的回忆文章中仍可看出，沈毅对当年这种“左”倾盲动行为还是有着清醒认识的。当年他在尹家垛时的老房东小儿子尹之本，生前仍清楚地记得。时间大约在暴动前的二十多天时，沈毅就曾对他母亲说，这次起事，我和弟兄们的命难保，让她先带着孩子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并拿出五块银洋给她们做路费。
暴动失败后，沈毅带着妻子和才9个月的儿子革儿隐蔽到远离泰县东北近30里的花家舍，此处是他舅母的娘家，大部为渔民。在这里，他留起胡子，改名花秀芳，化装成一个风水先生。后因被密探发现，才抓进泰州监狱关押。至于他被密探发现的真正原因，坊间的传说为，一是他父亲生前为泰州草行的伙计，可能是从那里查找的线索；二是他在兴化的表兄与泰兴城内的陆裕盛酱园店有生意上的往来，每年都有粮食用船运到这里来卖。而国民党县党部此时正在这家店铺的隔壁。他二叔沈金堂生前就曾与女儿沈洪春女士讲，丁作则与沈毅还有一层同学关系，有可能是这个人从这里探听到的消息。
沈毅被捕后，敌人虽用尽酷刑，但未能从他身上获得一丝一毫党的秘密。硬的不行，便来软的。丁作则的封官许愿遭到失败后；泰兴、泰县、如皋三个县的县长又一起出场。在公审的大堂上，未待他们开口，沈毅倒先讲了话，他横眉怒目，厉声喝斥他们凭什么无故抓人，接着又用铁的事实，控诉了他们背叛孙总理的三民主义，维护地主阶级利益，剥削人民，残害劳苦大众的种种罪行。原本审讯沈毅的会场，反而由沈毅成了主角，变成对他们的审判会。
一计不成，敌人又使出了最为毒辣的一招，他们将满身伤痕的沈毅带到关押妻、子的牢房，企图用儿女之情来软化他。面对放声大哭的妻子和哇哇直叫的儿子，沈毅一眼就看穿了敌人的阴谋，他将儿子抱过来亲了又亲，叮嘱妻子一定要把孩子抚养长大，继承他的未竞事业。并对看押的看守大声说，死了我沈毅一个人，还有千千万万的后来者。革命，是用屠刀杀不净的。不用二十年，共产党一定会在全国取得胜利，共产主义也必将会实现！
当天中午，见敌人给自已理发、拍照。予感到他们很快就要对自已下毒手，从狱卒处要来纸笔，整整一夜，写下了示妻、儿书和《告党内同志革命书》、《致泰州全体同胞书》。
第二天临刑前，丁作则还想作最后的努力，他在置好的酒席桌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四百块银元。再一次劝说他若能摒弃前嫌，愿聘为政府参议，月薪与自已相同。沈毅冷冷一笑，掉头就走。由此才出现本文开头的一幕。此后，他被押下车来，临刑时，还大声对身后的刽子手说，谁做我的事，请快，请快！
沈毅被捕后，他二叔沈金堂以“包庇共匪头子”的罪行被关进监狱，让他劝降沈毅的目的未达到，囚禁了大半年后才被放出。自此，失去生话来源的他，一度时间靠给人干零活，代写诉状为生；后又成了挑着担子，游走四方的修锅匠。解放初才被当地政府定为烈属。
而沈毅妻、子的境遇更为悲惨。妻子丁芳梅带着襁褓中的革儿四处流浪，先后辗转流浪于东台、海安、靖江、江都等地，以乞讨为生。直至全国解放后，革儿一次到泰州办事，发现烈士纪念馆里的一位烈士遗照与母亲珍藏多少年的一张照片十分相象，回家后取出来对照时，才被人们发现。母子二人由此被组织上接回泰州。
现在，他当年工作和生活过的刁家网，已成立了 “中共江浙区泰兴独立支部纪念馆”。当年的住宿处、召开大会的刁氏祠堂也修葺一新；第一次发展党员时亲手栽下的那棵枸杞树，移栽到这儿后，更为枝壮叶茂，郁郁葱葱，成了人们瞻仰、拍照和久久留念的地方。在泰兴，沈毅主持召开的有千余人参加的欢迎北伐军大会处，当年的城隍庙现己改建为书声琅琅的小学校。昔日他站在庙门前旗杆旁所教唱的“醒农歌”，几个老人虽说歌词记不全了，但对那凄婉、激昂的语调仍留有印象。最让人难忘的是七二惨案发生后，诱捕后的沈毅曾从狱中逃出来，钻进县前街上一家轿行的轿子里，后被军警查出，方才又被收捕入监。这种临危不惧的革命精神仍为人们所敬仰。而在他的家乡泰州，当年就义处的大校场已改建成沈毅中学，原军委副主席、国防部长张爱萍亲笔为这里的沈毅烈士馆题名。天井里，酱红色花岗石底座上，代表28岁的一尊2.8米高的汉白玉沈毅半身塑像正高高耸立。是啊！人们怎能忘记，正是他当年亲手播下的革命火种，才催生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十四军的诞生。抗战兴起，陈毅所以将黄桥选择作为新四军东进的基地，就是因为这里留有党的足迹和深厚的群众基础。解放战争时期，成千上万的民工正是在他的革命精神鼓午下，推着独轮车奔赴淮海前线；渡江作战时，人们踊跃支前，行船划桨，终于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
面对每一个来访者，石雕上沈毅那双满含坚毅、镇定、睿智、安祥的双目仿佛在对人们说：我是共产党。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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