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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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0 09:49:54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在父母身边的日子,那过年的滋味,让你回味一辈子。
孩提时候总是盼着过年。在举国一穷二白的那个年代,馒头、红烧肉、新衣裳对一个孩子的诱惑,如同久旱盼雨,隆冬盼春。进了腊月心就切切盼望着。晨起,头桩事去掀那挂在墙上的日历,入夜,钻进被窝就掰着指头算计时日……一直会盼到三十夜,喜欢坐锅门口烧火,眼睛盯着锅里的红烧肉垂涎三尺,心里说一声:过年了。
家住花园桥下过第一个年,这才滋出了年味。说来简单,盼过年是盼得心切,忙过年才忙出滋味。这年冬天,母亲烟摊的生意出人意料的旺着,却又让她犯起了胃病,每天还是振作精神早出晚归去摆烟摊,回到家就往胃子里灌中药。喝那头号大碗齐口一碗的苦药,一点不皱眉头,喝完自言自语说一句:菩萨保佑,一冬天的生意最要紧的。不知是苦药管用,还是祷告灵验,一进腊月母亲的胃病便好起来了。那晚吃过腊八粥,母亲说:“订了在双圈门烧饼店做馒头,腊月半调酵,十六做,明天起家里忙过年了。”遂拿出一块蓝卡叽布料,朝着我和凯哥一亮相“你们,新衣裳的布先买啦。”我俩的目光一对视抿嘴一笑,各自心里明了:母亲让你做事做得心悦诚服。春哥在县城读书,德弟还小,父亲只管单位的事,舍我俩其谁?其实我俩都已到了走出孩提的年龄,是应该帮抱病操劳的母亲担当点家事了。
忙过年与平日做家务不同,心里勃然来了情绪,俨然是迎接幸福的降临。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的馒头馅儿多少年不变的干咸菜、萝卜丝、豆沙糖。凯哥刀工见长,切咸菜的活儿当然是他。那年头,家里的咸菜要腌上两三担(一担百斤)的,一冬天桌上的菜肴它是主角。做馒头馅的咸菜是晒干了的,干咸菜香呢,但切起来费力费时。别看凯哥的脾性粗犷急躁,切起咸菜来却细心柔韧。那咸菜在田里鲜活着时,一支支雪白的长梗像女模特的纤纤长腿,腌过晒干后像维吾尔族姑娘的细细长辫。凯哥偏要将每支长梗撕开几支,然后梳理成束,齐整整的往刀板上一按,那刀刃贴着手指起落,不紧不慢的节奏,切成米粒大小且粒粒如样。连续几日,凯哥傍晚去河下磨刀,晚饭刚完那刀起刀落的“笃笃”声一直会响到午夜。大功告成那刻,母亲一句“二犟头做事就是漂亮”给了褒奖。
相比之下,母亲叫我做的纯粹力气活儿。刨萝卜丝如同在搓衣板上洗衣,一式一样的简单。满满一大提篮大红袍萝卜,下河洗去泥土,让你惊艳:圆鼓鼓的身子,活鲜鲜的玫瑰艳红,上佩绿缨头,下垂细长尾,像一只只喜庆的灯笼,连削去头尾都让你有点于心不忍。我在门前依墙搁起大盆,将一方铜刨斜搁盆中,抓起萝卜在齐排排的刨眼上来回推刨,泻下白嫩嫩的条丝,弥散着微甜的清香。竟然经不住诱惑,不时的抓几根送到嘴里嚼嚼,咽下满嘴的香甜脆嫩。不过,时而回出来的味儿有点不讨人喜欢。刚开始上手刨时,有点雄心勃勃,一手抓一只大红袍双管齐下,渐渐地便觉手臂乏力,遂改为双手合一,还是刨得大汗淋漓,满头热气像出笼的馒头。萝卜丝刨了一大盆,抓把盐搅和拌匀腌上个把时辰,去河下淘洗干净,随之上岸压榨。架两张长凳面面相合拴住一端,萝卜丝用蒲包裹包夹于其间,人坐于另一端使劲往下压,后来索性站上去颠晃沉压,有点像跷跷板那样的好玩。照母亲说的,萝卜丝用手一捏,不湿手就算好了。到家时母亲已收摊回来,满以为也会褒奖一句,听来的却是“一锅的红小豆煮烂了,可以洗了。”洗豆沙倒是简单,大盆里盛水,放一只四方竹篮,舀进烂糊糊的小豆用手捏洗,滤下豆沙,留住皮壳。豆沙水灌进布袋,双手挤绞脱水,水哗哗地从布袋里流出。本想一鼓作气、一蹴而就,便咬着牙屏住气使着劲儿。水渐止了,布袋依然软绵绵湿浸浸的。看着发愣,母亲一旁笑了“心太大了,装一半足矣”。这一点拨果然事半功倍,很快就完事了。于是默默地在心里提醒自己:以后做事用脑子吆。
拌馒头馅儿是大事情,当然是母亲亲自上锅。那天下午,凯哥刚切完肉丁、姜米、大蒜,母亲就早早地收摊到了家,立马叫我燃起灶火,说了句口彩:先熬豆沙糖吧,甜甜蜜蜜,红红火火的。遂去里屋拿出那只五彩粉碟,一掀开盖,甜香就悠然而出。是中秋节前母亲让我去花园桥外李家大院采的金桂,用白糖已腌了一季,糖溶化得晶莹剔透,桂花浸泡在冰清玉洁之中,艳得耀眼。倒入锅中,与豆沙、白糖、姜汁、脂油一搅和,芬芳扑鼻,甜香醉人。家里满屋子热气腾腾的,那豆沙糖的香,萝卜丝的香,干咸菜的香飘了一个晚上。
做馒头了。母亲特意带了几包飞马牌香烟。调酵时塞给师傅一包。母亲说,这就是拜托了:酵水不会掺水,揣酵会比人家多揣几拳,多一拳多一只馒头的;酵面上案台时撂上两包。母亲说,这样师傅们手上就有数了:酵面会摘得不大不小,馅儿会包得不多不少,到最后酵面馅儿各自正好;馒头上笼时烧火的师傅给一包。母亲说,这很要紧的:笼上了锅,火要硬,气要顶,火候不能欠又不能过,欠了馒头塌顶,过了馒头破面。做馒头那场景够热闹的,一家人跟着忙得热火朝天,还记得馒头顶上那一点红英是春哥点的。
馒头做到家的当晚,母亲领着我和凯哥走进赵意兴饭店对面的那条小巷,去曹裁缝家为我俩量裁过年的衣裳。凯哥朝我使了个鬼脸,悄悄地与我私语“早该来做的。你不懂,这是母亲的方法——分两次,调动积极性。母亲在前几步远呢,一定是隐隐听见了,笑道:今年生意好,你俩三十夜的押岁钱水涨船高。”凯哥伸了伸舌头,笑迷了眼,活灵活现就像他那绰号——野猫儿。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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