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发表于 2022-4-18 09:48:10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悲伤留给自己咀嚼，让读者在会心一笑中了解家父是笔者的心愿。——题记
时光会冲淡一切的伤悲，却冲不走我对父亲的追忆和思念。
父亲晚年一直醉心于古镇黄桥的历史文化研究。钻故纸堆，难免示人以守旧。不独世人，就连我这个当儿子的，对父亲的认知大抵亦如此。近来遇到父亲的几位生前好友，忆及父亲“新鲜”的往事。谓之“新鲜”，不仅仅因为我第一次听说，更因为出乎我的意料，甚至修正了我对父亲的看法。几回回慈父入梦来，一声声惊唤飘然去，半梦半醒之间，我仿佛看到，一个鲜亮时尚的父亲，活泼泼地，从如烟的往事中向我走来——
背带裤，白衬衫，小西装，笃笃响的小皮鞋。 三岁时,父亲以这样的形象，神气活现地蹒跚在1939年古镇黄桥的青皮石大街上时，会引起路人怎样的讶异和艳羡？而牵着父亲小手的奶奶，又该是何等的自豪。
父亲童年时，家里在县城中开着一爿很大的绸缎庄，叫做林仁和绸缎庄。奶奶——当时还是林仁和的少奶奶，出嫁前则是黄桥仁源生大药房老板的女儿——唯一的任务，就是把她的两个儿子当作美术作品，巧妙构思、肆意涂抹。父亲幼时的这一身装束，大概就是她老人家的得意之作了。
这样的时尚没有能维持到父亲的学生时代。随着家道的中落，连私房钱都补贴了家用的奶奶，没有条件也没有心境再从事这样的“美术创作”了。然而，父亲应当庆幸此时家中的一贫如洗：由此我们家的成分被定为城市贫民，很是过了几年滋润的少爷生活的父亲，竟幸运地在1957年的高考中得以政审合格，和我的伯父一起，双双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在黄桥一时传为佳话。
少年最是追风时。相比我们这一代“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灰色调学校生活，学生时代的父亲，时尚得让我们自惭形秽而心向往之——
在初中毕业典礼上，父亲高歌一曲苏格兰民歌，赢得满堂喝彩。如果是现在，可以表述为：引来初中小女生们的阵阵尖叫，引爆毕业典礼现场气氛。歌而优则演，上高中时，父亲又喜欢上了表演，在学校排演的《日出》、《放下你的鞭子》等话剧中，他都担任了主角。父亲一度甚至产生了报考艺术学院表演系的念头。
父亲的排球、篮球、足球水平都至少达到年级队甚至是校队主力队员的水平，每天下午活动课时，都活跃在学校运动场上，堪称校园体育明星了。小父亲三岁的母亲当时是不是在场边做啦啦队长？我揣测很有可能，因为母亲曾做过校学生会的文娱部长，啦啦队应当是她的工作职责。虽然父母亲是在工作以后确立恋爱关系的，但这种文体联姻的经典爱情，直到今天还为体坛大腕和演艺界明星所效仿。
学生时代的父亲爱好广泛，最爱是文学。他读高中时就已经在《萌芽》、《雨花》等纯文学刊物上发表作品。这在上世纪50年代，即使是专业创作人员，也是有相当难度的。父亲甚至有一个作品收到了《红旗》杂志的用稿通知单，却在付印前不知何故被拿下了，这让父亲遗憾了很多年。而最让父亲开心的是，他根据同宿舍一个“豆芽菜”男生抱怨腿长床短的素材，写的一篇讽刺性作品见报后，白发苍苍的老校长把父亲请到校长室，和颜悦色地说：“小林啊，以后对学校管理有什么意见和建议，直接向我提嘛，不要一下子捅到报纸上。”父亲的老同学、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黄毓璜不止一次告诉我：“你父亲当年的文学才华是同学中公认的，我自愧不如。”
很“潮”的林同学上了大学后，因为奶奶生病被迫休学，再后来，做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准确地讲，是代课教师。虽是代课，却因其公认的才华，自豪地领着当时全县代课教师的最高工资：月薪45元，当时的正牌大学毕业生也才拿43.5元；骄傲地以代课教师的身份，出任了学校的教务处主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父亲的才华遭到小人的嫉妒，进而受到打击排挤，这在我们的生活中司空见惯，完全属于才子们人生悲剧的正常演绎。时值“文革”乱世，父亲带着全家，灰溜溜地下了乡，辗转于农村中学。
人到中年的父亲不再时尚，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甚至连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他的衣着、他的言谈举止，已经泯然众人，像极了有点土里土气的乡村教师。直到现在我才恍悟，这一切完全是一种假象，追求时尚是父亲一辈子的“事业”，不会因为生活的重压、际遇的顿挫而停止。父亲幼时的时尚是奶奶赋予的，年轻时的时尚是表面化的，是感性少年的率性而为，而现在，已届不惑的父亲将他的“时尚事业”升华到更高层面——理性地把握时代的律动。
触发父亲作出人生重大的决定，缘于一句戏言。那是1977年的夏天，一个炎热的晌午，父亲的好友、公社观教育的黄科长到我家玩，酒酣之际，他对在一旁为他扇风的我的大哥说：“伢儿呀，出劲扇，扇得好，毕业后安排你做代课教师。”需要说明的是，在当时，知识青年的唯一出路就是上山下乡。黄科长肯说这样的话，是相当够交情、够意思的。够意思的黄部长一语中的，后来，我的大哥果然做了老师，只不过不是泰兴农村的代课教师，而是中国农业大学的博士生导师、三级教授。黄科长走后的当晚，父母亲连夜召开碰头会，在会上，父亲作了重要讲话。父亲表示，乡村生活虽然贫乏，但简单而平静，饱经沧桑后在此度过余生，应是不错的选择。父亲指出，当地落后的生产力难以满足三个儿子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需求，进而阻碍他们将来的可持续发展。父亲又敏锐地指出，英明领袖华主席一举粉碎“四人帮”后，中国社会必将发生巨变。面临新的形势，我们要解放思想，更新观念，树立“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全新理念，坚决摒弃“读书无用论”的错误思想。父亲要求我们好好学习，多多读书，每天练字，总有一天会知识越多越有用。会议作出了我家历史上最重要的决定，鉴于该决定特殊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全文以宋体加粗刊登如下：
申请调动，搬回黄桥。
三个月后的1977年10月21日，恢复高考的消息见诸报端。
家庭《决定》颁布后的十年内，我们兄弟三人先后顺利考上大学；《决定》颁布后的三十多年中，我们的家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举甩掉了贫穷落后的帽子，提前达小康，并以赶超苏南为目标，朝着建设水平较高的幸福美好新家庭稳步前进。
我不得不佩服父亲对时代发展潮流精准的预测和顺势而为的果断决策。父亲，您的时尚观的飞跃，带来了全家的福祉。
步入晚年的父亲，从1990年代中叶以降，对历史文化研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成果之丰硕，世人有目共睹，这里不再赘言。有人说，老爷子终于守旧了。错了，大错特错了。在我看来，父亲非但没有固步自封，他老人家时尚的功力竟是又有精进，几达化境了。君不见，他的重视历史文化保护的思想，融入了黄桥镇党委政府建镇兴镇的新思路；他的诸多研究成果换来了古镇黄桥全国历史文化名镇的名头和星罗棋布的景点？君不见，他全身心从事历史文化研究十年后，国学热才在国内升温，央视的文化频道收视率才一路走高？
其实，文化本没有新旧之分，传统文化的复兴只不过是社会螺旋式发展过程中的必由之路，在走了一段崇洋媚外的弯路后，本土的、民族的、传统的文化重新成为时尚和潮流，这一认识是父亲的自觉还是不自觉，在父亲生前我没有问过他，不敢妄说，但有一点我能肯定：晚年的父亲已经不再是追随时尚，竟是引领潮流，引领时尚了。这一次，父亲的时尚观的华丽蜕变，受益的不仅仅是我们这个小家庭，而是近20万黄桥民众了。
晚年的父亲又有条件恢复他幼年时的时尚了。在一个甲子后，他又开始穿起了西装；时髦的英国水手帽惹得一众老头拦路相问何处购；玩电脑，上因特网，采访时用照相机、录音笔，对一切新奇的事物，他有着婴儿般的好奇心。
近来，常梦到父亲，醒来后，呆呆地想，是不是时尚的父亲，在和儿子玩最时尚的跨越时空、跨越情感的“跨越剧”？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9期
|
|
窥视卡
雷达卡
变色卡
千斤顶
照妖镜
来自手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