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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3 14:52:51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我叫叶圣高,今年89岁,离休,属于黄桥镇离退休老干部总支一分支。健康情况还算可以,除了右耳中了日本鬼子的手枪子弹,听不见,其他的都好,左耳和视力正常。近事记忆容易忘却,远事记忆历历如昨。
七十年前,新四军在黄桥与韩德勤的一场决战,打下了新四军在苏中建立抗日根据地的基础。我当年19岁,是这场决战的参加者。
我家住在黄桥镇北十二里的杏塘(现在属新街镇杏陆村三组),当年我兄弟二人,一个妹妹,父亲37岁去世,寡母身体又不好,还有奶奶,全家五个人。只有五亩租田,缴了租以后,剩下的粮食老是不够吃,靠母亲到地主家拿几斗“忙月”(春天向地主借三斗粮,夏天为地主干30天活)度春天。我哥小时候上了一年短学,我上了三年短学。所谓“短学”,就是农闲上学,农忙歇下来帮家中干活。我们庄上祠堂里办了个私塾,私塾老师刘超三,这个人思想进步(后来听说是共产党员)。他除了教人识字念书,还宣传抗日救国,教人唱歌、做游戏。常唱的“好铁要打钉,好男要当兵”,“吃菜要吃白菜心,当兵要当新四军”,“人家那个都说,新四军好”……我们想,以前何四旅游击队在这里,动不动就骂人“他妈的”,发起脾气来就用枪拐子杵人。现在新四军来了,何四旅灭掉了。新四军驻到哪里,哪里就热闹起来,老百姓就开心、活跃起来。新四军总是称人老板,大娘,同志。称小孩子小鬼,很亲热。住在人家家里,总是先帮人家把水缸挑满,把地扫干净,借门板搁铺;移防时,把门板还人家,把驻地打扫干净,不留下什么痕迹。新四军的确是我们老百姓的队伍。
古历的七月十六大早,我的叔伯兄弟叶德圣找我。他在严徐庄大地主家帮工,要我同私塾里的老同学串连,同去黄桥当新四军。我一听很高兴。两人就分头去串连,约好不要让家里知道,去的人到庄东头大桥口会齐。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先后一共到了三十二个人,一起跟着叶德圣走。我们一行人走到黄桥东寺庙,一个团部驻在那里。我们到了那里,他们热情接待,一个一个的问话:叫什么名字?几岁?家住哪里?全家有哪些人?种几亩田?为什么要当新四军?家中人同意不同意?问到我时,我一一回答,只说了一个谎,说家中人都同意我来。他们31人都下到连队,只有我一个人,领导看我个子虽小却很灵活,让我进了短枪队,侦察排,直属老四团团长廖政国指挥。
新四军为了“救国有份,抗战有地”攻占了黄桥、姜堰,消灭了何克谦和张少华的部队,惹怒了江苏省顽固派头子韩德勤。他手上的兵力雄厚,不打鬼子,却专搞磨擦,打内战,口声声要把新四军赶到长江里喝水。韩德勤又说,如果新四军让出姜堰,他就不进攻新四军。新四军江北总指挥陈毅司令员为了顾全大局,团结抗日,命令驻姜堰的部队都撤出来,让泰州李明扬派人接防。当时我们这些当战士的心里都犯嘀咕,血肉换来的抗日根据地为什么让?可是韩德勤还不依不饶,组织三万多人马进攻黄桥,我们在黄桥附近只有三个纵队,七千多人,作战人员只有五千多人,我们再让就没有退路了。司令部决定,在黄桥与韩德勤决一死战。事先,我们的宣传队就通知各家各户,今年的高梁粟子只把穗头剪下来,留下秸杆在田里(往年都是先挑倒秸杆,后剪穗头)做“青纱帐”,便于我军伏击顽敌,等仗打完了再拔秸杆。老百姓无不配合,巴不得把顽固派一网打尽。这几天,我们侦察兵特别忙,都是化装成老百姓,头戴斗笠或者灰白色的旧凉帽,手拿把锹儿,身背个篮子,驳壳枪别在裤腰带上,不从大路走,总是满田钻“青纱帐”抄小路。我记得,十月三日开始,我们侦察排就分成十几个组,分头多路侦察。我和侦察班长王克明一个组,白天吃两块涨烧饼,喝点冷水,在古溪、雁岭一带侦察,晚上又到顾高庄一带侦察,发现韩德勤的独立六旅为进攻黄桥的先锋部队,走在李守维的前面几十里。我们及时作了回报。司令部综合各方面的情报,决心先吃掉这块大肥肉,就派我们一纵队伏击围歼独立六旅,二纵迎敌李守维的两个师,三纵在黄桥守备。
十月四日下午,我俩在高桥北十多里的高梁地里,趴在地上侦察敌情,一会儿听到马嘶叫,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唧唧喳喳的说话声,从秸杆缝隙看到敌人成单列行进。他们以为新四军让出姜堰是胆寒了,不把新四军放在心上,可以大摇大摆地进黄桥。他们头上有的戴着斗篷,有的人把枪斜背在肩上,拿斗篷煽风,中正式步枪簇簇新,映着太阳,闪闪发光。子弹袋饱鼓鼓的,斜背在身上,又拦腰一束,弹药充足。十个八个人中就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另一个人挑两箱子弹紧跟,我俩恨不得要从高梁地里跃出去夺下他们的轻机枪。可是我们的任务是侦察,于是立即抄近路回团部报告。路过老一团的防地,他们埋伏在高桥南边,队伍总有四五里长,我们老四团接在一团南边,也有四五里长,两个团的口袋足有十里长,只等独立六旅来钻。太阳歪西了,先听见高桥方向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大作,跟着好像有人喊口令一样,我们老四团也分几个路段猛扑上去。我们是以营分段,以连排班为单位的有准备的围歼,敌人一时被打得晕头转向,不成建制,有的轻重机枪还没有来得及架上,就被我们的战士从肩上卸了下来,一时间“缴枪不杀!”、“优待俘虏!”的喊声响成一片,我们侦察兵、炊事兵、宣传队、民兵,包括有些老百姓只管收容俘虏,清点物资,不到一个小时,大部分敌人被解决了。少数敌人占据了有利地形,负隅顽抗,直打到太阳落山,天色渐暗,枪声才渐渐停息。打扫战场时,从老一团方向传来好消息,说独立六旅中将旅长翁达自杀了!
歼灭了独立六旅以后,我们连夜又迂回到古溪一带,包抄李守维的后路。听说李守维知道翁达旅被歼,也慌了神,带领军部人马龟缩在野屋基一带,有一个警卫团。
十月五日我们先去侦察,只见野屋基四周电话线拖在地上,横七竖八好几根,村头有轻重机枪工事,野炮架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筑工事,顽军像掐了头的苍蝇乱飞。傍晚老一团的同志先发起猛攻。到了晚上,我们老四团也投入了全部兵力,在黄桥守卫的三纵,击溃了敌人的进攻以后,冲出土围子,也进攻李守维的军部,听说我们老四团在江南的一个加强营,刚从江南过来,夜饭也没有吃,就投入了攻击李守维军部的战斗。李守维的军部很快就被冲垮了,李守维乘着夜色骑马仓皇出逃。北边枪声稀疏,他向北突围出去,北边有条河叫挖尺沟,他以为是八尺沟,打马一纵,沟很宽、很深,又有很多鱼松子,马被鱼松子缠住了,连人带马都被淹死了。
十月六日,太阳出来了,李守维的残部向东北溃散,我们紧追不放。后来领导上传达了粟司令的命令,说让二纵的人去追,一、三两个纵队休整一下,开到如皋、泰兴、靖江等农村,一边总结,一边宣传,扩大抗日根据地。当夜我们团就开到黄桥东边官庄一带住下,吃了顿饱饭。
从十月三日到十月六日,三天三夜,我没有脱过衣服,解过鞋带,困了就地打个盹;饿了吃一块涨烧饼,或两个小烧饼,有时也吃到油摊烧饼;渴了到河边双手捧水喝几口。我们侦察排,没有伤亡;可是抓的俘虏,收缴的枪支弹药很多很多,除了允许换短枪,留几颗短枪子弹以外,其余的统统上缴,就是不好算到个人帐上。过了几天,我一打听我们庄上一起入伍的三十二个人在黄桥决战中牺牲了三个人,他们是:叶圣根、赵子强、叶茂盛。直到现在,我还能回忆起当年他们的音容笑貌。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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