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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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 15:25:18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有些事,不等发生,你无法预知它的结局;有些事,即使发生了,你也不会相信它是真的。徐迟老,这么个谢顶、大脑袋、耳边总是悬着助听器的胖老头,在我心目中,活过一百岁也非难事。
1978年8月,我参加“中国作家赴大庆、鞍钢学习访问团”。团长:艾芜;副团长:刘剑青、徐迟;秘书长:杨子敏。由于我是二组组长,跟徐迟接触较多,前后五十多天,记不清有多少次单独谈心。他告诉我“住牛棚”时读了许多外文版的世界名著,造反派们不懂外文,他糊弄他们说是马克思的《资本论》。想到得意之处,老头子手舞足蹈,甚至大段背诵名著章节。从他和艾青、艾芜、碧野身上,我亲身领悟到了前辈作家学贯中西的绝世风华。徐迟多次对我强调,动笔写作前,一定要静下心来拜读几天马列的著作,那学识、哲理、气势,自然使你的思想升华到一个全新的境界,不仅思路明晰,文如泉涌,遣词造句也精辟非凡,他说他几乎形成了习惯。徐迟熟悉马恩生平,对伟人们的生活细节如数家珍。绝非从徐迟老的“跳楼”牵强附会,他的确跟我说过马克思的一位女儿和她丈夫,因年老多病再不能写作,双双服了过量的安眠药平静地离去。他对我说,一个人如果再不能为人类提供什么,主动离去就是人生所做的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
从北京到哈尔滨,由于当时黑龙江省委书记杨易辰的坚留,我们停了两天。第二天,在当地宣传部长的带领下,我和蹇先艾陪同徐迟去“北方大厦”做“关于报告文学问题”的报告。那时是讲究“老中青”三结合的,蹇先艾是鲁迅先生的朋友,老的;徐迟尽管年过花甲,仍算中年;我当时33岁,自然是青年了。
车到北方大厦,人山人海。登上讲台,掌声雷动。那时正是“三中”全会前夕,小平同志恢复工作不久,人们期待着从极“左”路线的禁铟下解放出来。因此,一篇敢讲真话的文章会在转眼间轰动全国,作家们所到之处受到的热诚欢迎也是现在很难想象的。
徐迟的报告进行了三个多小时,场上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很多内容都忘记了,唯有两点印象极深,他老实不客气地说:他写陈景润是因为他真正懂得“哥德巴赫猜想”,一个作家不跟现代科技同步,被淘汰是迟早的事。还有,他把古今中外一百多位著名作家分成“上中下”三流,内中涉及不少当时尚未去世的文坛泰斗。惊人的坦诚,颇引起某些同志不快,而徐迟似乎连个转弯抹角“仅供参考”之类的招呼都不打。事后,艾青对我说,徐迟犯了写诗人的通病,情绪上来只顾痛快。讲真话,不同国度有不同国度的方式。
报告结束,听众纷纷涌上来要求签名,有要蹇老的,也有要我的,但绝大多数都是要求徐迟签名的。当时访问团内规定,尊重群众,绝对不允许拒绝听众要求,尽管徐迟写《哥德巴赫猜想》仅花了两天一夜时间,但签起名来一丝不苟,好长时间才签了几十个,而后面举着笔记本的尚有数百,我帮他接本子、发本子,满头大汗。眼看几十分钟过去了,已近十二点,我们团里下午还有活动。徐迟对我说:小顾,你帮我签。我说:这怎么可以?徐迟恼了,斥道:你这人,就是不懂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有责任我负。无奈,我拿起笔,龙飞凤舞起来。
二十年了,至今思起,一切的一切宛在目前。如果哈尔滨还有文学爱好者保留着当年的笔记本的话,万一看到“徐迟”二字,不知该作何想。
1998年2月27日《作家文摘报》
来源:《黄钟》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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