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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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7 13:02:28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还记得你家巷子头的老浴室吗?有甘蔗汁、凉团、皮卷……”后疫情时代,在深圳居家办公的小学同学,跟我聊起了小时候。讨厌,这不是勾我的尘凡吗?还好四下无人,哈喇子也不用急着擦了。
他说的老浴室,位于黄桥镇的米巷巷口,门朝西。老浴室及其周边,基本上都已经拆掉了,没拆的也早已用作他途。浴室门口有几级台阶,台阶上有个卖香烟的老婆婆,兼营桔子和苹果。寒来暑往,仅此三样。浴室门口有一张康乐棋桌,永远围满了人,遇到高手对决,那场面不亚于华山论剑。浴室紧挨着米巷,巷口有家经营开水炉子的,后来做起了菜包子,大块的肉丁肯定是没有的,但是有更销魂的猪油渣!那简直就是大杀器。我的童年记忆里,猪油渣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巷里还有一家做粉皮的,现在还开着,永远不慌不忙,永远不紧不慢,永远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马路对面,简直就是美食一条街!浴室正对面,有一个炸春卷的,紧挨着还有一个卖锅贴的。那时候的锅贴,可比现在镇上所有的锅贴都做得好,真的做到了“皮薄馅儿大一兜水”。洗澡之前,永远饥饿的孩子,总要让大人先买2个春卷或者锅贴垫垫底,要不然可没力气给大人们擦背。大人们也不计较,总是一边骂着“好吃宝儿”,一边爽快地掏出钱来。偏偏大人们从来不饿的。卖锅贴的后面,有一家烧饼店,早上卖筒炉烧饼和豆浆,到了下午,专做一种唤作“大炉饼”的吃食,外扣芝麻内插酥,香脆起层两面黄,油脂丰腴,在那个还需要粮票的年代,给了我们太多美好的回忆。时至今日,母亲仍然经常跟我念叨:唉,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大炉饼了!去年听朋友讲,季市有一家烧饼店还在做大炉饼,等疫情过去,一定要带母亲去一趟。
烧饼店的旁边,是早先很有名气的美味鲜饭店。麻团、包子、馄饨、面条、炒菜、烧菜,什么都做,母亲曾在那里做过白案,当时负责配菜。我很幸运有一位在饭店工作的母亲,从小没有短过吃喝。母亲到美味鲜的第二年有的我。据说,我生来皮肤雪白,是因为母亲听了店里老人的劝,每天喝大量豆浆所致。此事真实可考,但估计并无科学依据。现在想来,不免眉头一紧,看看自己愈发粗糙黝黑的皮肤,真怀疑是不是原形毕露,悲从中来。再往南一点是同心巷,巷口有家杂货铺,铺子门口有一位老大爷,一年到头炸蚕豆瓣,卖咸鸭蛋。老人话不多,也很少看到有人去买,甚至搭讪的都很少。我总怀疑他做不了多久就要改行,可他居然坚持了很多年。后来,母亲笑话我是个傻子,这种小摊子,如果能被你看到排队购买的盛况,他早就不摆摊儿了。还是母亲通透。
后来,父母都从饭店辞职下海了,在浴室对面,推个木头小车,沿街售卖烧腊,也就是卤菜。靠着母亲的手艺和父亲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生意越来越红火,甚至天天排队。果然如母亲所说,如果天天排队,就不摆摊儿了。再后来,在浴室的北边,也是门朝西,父亲租下了2间门脸,开始了人生中最风光的几年生涯。按下不表。单说我家的鸭头鸡脚,每天都会被浴室的擦背工洗劫一空。父亲从来都是买一送四那种,算下来直接打二折,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点费用。以此换来的是,父亲每天在米巷浴室洗澡,都是不给钱的。母亲总说父亲傻,鸭头一块钱一个,洗澡门票才一毛钱。父亲从不跟母亲争执,母亲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也就随着父亲的性情了。
洗完澡上来,不用说,肯定得来上一杯鲜榨的甘蔗汁啊!这个怪不得我们嘴馋,因为不需要我们开口,就有打布的师傅会问:个要来一杯?就像地下党接头一般。我相信,这是很多孩子愿意忍受擦背的剧痛也要去浴室的终极奥义。如果恰逢那天父亲心情好,或者是刚发了工资,再买上几根皮卷,也不是没有可能。韧性十足的豆腐皮,包裹上肥瘦相间的前腿肉,上笼蒸透,趁热咬上一口,滋滋冒油,打脸都不丢。记得上个月,母亲做了点蟹粉皮卷,我朋友去家中拿了,竟然毕恭毕敬精致陈列于盘中,感动得不忍下口。换做是我,早就三下五除二,饱了口腹之欲再感动不迟。多年后,从不吃肥肉也不认识各种鱼类的爱人给我立了个规矩: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吃的都行,别咽口水。我总是恬不知耻地狡辩:为什么我的嘴里常含口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不要以为只有天冷的日子大家才去浴室洗澡,那时候的商家,手段丝毫不比现在少。到了夏天,浴室开起了冷饮室,品种不多,足以让孩子们魂牵梦绕,流连忘返。大人们花一角钱买票进去,洗澡还在其次,探访一番小镇上又有哪些新鲜事,才是正途。交流八卦,难免有一些粗言秽语,这个时候,孩子是不适宜在旁边的。于是,我们被顺理成章地打发到了冷饮室。软糯弹牙的凉团有白糖水和黑芝麻两种馅儿的,四方板正的凉糕有薄荷和绿豆两种口味,还有5分钱一支的老冰棍儿和1角钱一支的雪糕,还有冰镇的桔子水和甜牛奶。现在才知道,老冰棍儿为什么会苦,原来是糖精放多了,不用担心,哪怕快吃完了,你跟师傅说有点苦,师傅会毫不犹豫地再给你一支。现在才知道,桔子水根本不是桔子榨汁加水做的,甜牛奶里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牛奶,可是,谁在乎这些呢?三五个小伙伴,每人买一种吃食,虔诚地咀嚼和吞咽,直到约好下次类似仪式的时间,这顿冷饮大餐才算圆满。
那个年代,大家都不富裕,偶尔打打牙祭,孩子们互相交流着经验,决定最终用什么理由说服父母良心发现一般果断地掏出钱来。洗澡,不愧为一个好主意。爱干净讲卫生,总没错吧?其实父母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给孩子一次改善伙食的机会,给自己一次跟孩子加深感情的机会。那时候,好像什么都慢,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即使不说,也都懂。
一个人离家久了,很可能方言会淡忘,发音不标准都算是轻度症状。所以,现在到处都在提倡“拯救方言”。可是,可曾听谁说过“拯救味道”的?尤其是家乡的味道,童年的味道。我们经常调侃自己老了,除了物理年龄的增大,老的另一个标志,就是你吃的东西种类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地记得那些时间和边界都很明显的食物。
世界上最极致的味道,永远是妈妈的味道。这句话现在很时髦,但并不是为了推广母乳喂养。所谓妈妈的味道,其实是童年养成的某种味觉习惯,习惯一旦养成,便如花岗岩一般顽固,无论你走到哪里也不会改变。就像我,做了十来年南通女婿,胃却不争气地身在曹营心在汉,总是怀念黄桥味道。
我知道,我怀念的是家的味道、风的味道、云的味道,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勤俭、坚忍等情感和信念,混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头。
来源:语文锋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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