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 钱 黄国建
父亲为了给母亲治病,把接屋的梁条毫不犹豫地卖掉了。那年,我在华庄学校念初二。 写满作业的练习本剩最后一张纸时,我开口向父亲要钱,他说:用完了再说。 还好,那时作业不多,也就一两条题目,放学后的时间大多给我们挖泥巴、搲草、挑猪草。至于考得考不上高中,大多数做父母的根本不放在心上,再则我们这些连泰兴城都没去过的农村孩子,也没有超出这片天空的理想。反正毕业后不是学木匠,就是做瓦匠,或务农挣工分。 看见我作业本没地方可写字时,父亲从衣袋中摸出张皱巴巴的一角钱给我,很不情愿地说:“拿去吧。作业呗,把字写小点,作业纸不就经用了。” 第二天上午放学回到家后,我急急忙忙地换了双过年时穿的布鞋,鞋身紧了,不过,跟脚,不忘对躺在床上的母亲说:“妈妈,我先去溪桥买一下作业本”。 石子铺就的城黄公路只四五米宽,路的两侧各有河沟,条状的路沟之间长满芦竹、芦苇和杂树,细长且边带锯齿的芦草伏在路边。公路上汽车稀少,偶见手扶拖拉机从远处冒着黑烟突突的开过来,开车人总是目视前方,神采飞扬。 约摸走了半个多小时,步伐渐慢的我,终于走到了溪桥供销社。由东往西十几间水泥梁条构建的洋瓦青砖门面房,经营着日杂,百货,生资,内部连通。 得从日杂门市部的大门进去,至少可以闻到诸如脆烧饼、馓子等散发出的香味,虽不顶饥,但也是难得的享受。 百货柜台前,我指着货架上摞成排的作业本,朝正在生资柜台那边嗒淡话的营业员喊道:“同志,我买数学作业本。” “买什的杲昃?说话声音大点,怕吓咯人啊!”穿着红色毛线衣的年轻女营业员不耐烦地说。 一听声音就知道,她是持商品粮户口本的黄桥街上人。因为“杲昃”的发音,是区分街上人与乡下人最直接、最自觉的语言标志。 “一角二分”,营业员从货架上拿了本淡蓝粗纸封皮的数学练习册往我前面的柜台前一扔,盯着我掏钱。 我右手从裤丢里掏出一角钱放在作业本上,遂又故意低下头,两只手在衣裤的袋中反复翻摸,脸已胀得通红,“咦,还有五分钱呢”,十分着急的样子:“佤爹爹是给了我一角五分的啊。是不是路上走得急弄丢了啊?” “同志,我到公路上去找一下,回头来买。” 我抓起那一角钱,飞速跑出门外。 没有掉泪,因为我没丢钱,身上只有这一角钱。 我低着头,悻悻的往回走。 “叮铃铃”,有自行车的铃声突然在身后响起,回头一看是我们队上的吴正生。 “建呐,恁上溪桥做甚的?”他停到我身边,双脚踮撑着问我。 “我买数学作业本的”, 眼睛不自觉地朝供销社那方向望了一下,低头轻声地说:“差二分钱,没买成。” 听完,浓眉大眼的他便从自行车上下了来。两只手摸摸裤兜,摸摸衣袋,摸摸左上侧那挂着钢笔的口袋,“哎唉,我记得身上有钱的啊”,“喔,在内衣袋子里”,他朝我面带微笑地改开上衣第二颗钮扣,从里袋中掏出几枚硬帀,拣了个二分钱俯身送到我手上,“去吧,重到供销社把本子买回去。” 我怔了半天,连声谢谢地收下,撒腿跑向供销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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