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桥忆之十九———55号旅馆

袁晓红 · 发表于 2021-12-7 16:3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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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袁余堂袁晓红
   南坝桥东碧云天茶楼南边的码头，是个热闹的地方，南来北往的船只常在这里逗留。但有很多货船更情愿停靠在南坝桥西的沈家场。
   南巷子往西有条泥土路，经过沈家场，直通花子庄。这条路上有三处船客们喜欢的去处，高西园书场、杨逢山烟花房和55号旅馆。
   55号旅馆很小，只有前后两进的平房，老板娘一家住前面，后面是客房，也就五、六间。平日常住的住客一般是长途客车的司机。年关到了，小小的旅馆就热闹了，老板娘矮矮胖胖的，剪了一头利落的耳朵毛（短发），她忙前跑后，左右张罗，恨不得能像孙猴子那样有分身术。她伶牙俐齿、泼辣开朗，很会讨客人欢心。
      八儿和55号老板娘的儿子生儿同上韦陀庵小学（就是现在的黄桥小学），两人自然是很要好的朋友。
      八儿十分羡慕他的好朋友有一只海派的新书包，这是一只灰黑相间的条纹拎包，布料是毛毡绒的，他神气活现的拎着这样的书包去上学，把穷人家孩子的眼珠子瞪得都要滚出来了。他悄悄的告诉八儿：“这个书包是船上做煤炭生意的上海蛮子送给我的。”说完，露出一丝怪笑。
      生儿的姐姐是高年级的学生，她的做派，让八儿觉得她将来肯定会成为才高八斗的女大学生。她上学时，从来不背书包，而是夹一个讲义夹子，夹子上从下往上依次放课本、作业本等，最上面放一只漂亮的文具盒。那时的黄桥镇上，只有富家子弟才会有这样的讲义夹子。沈家场如果有谁夹着这样的讲义夹子上学，是件多么有面子的事情。
      55号旅馆离姜黄河很近。近年关时，南坝桥东西两侧停满了船，沈家场的河边上也停了好多船，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们，船刚靠岸，就整理衣冠，迫不及待地跳上岸，直奔沈家场，男人们或赶到高西园书场听王少堂的扬州评话，或闪进杨逢山烟花房喝个花酒，或寻个老相好去55号过宿。一年的辛劳，在小镇短暂而消魂的冬夜里，渐渐消退。
      烟花房的女人们，喜欢穿性感的开叉旗袍，夏天穿丝绸的、冬天穿棉的，头发用火钳烫出各种吸引人眼球的形状，纤长的手指上戴着粗笨的金戒指，手指甲用凤仙花捣成汁染成血红色。那时候黄桥街上能够烫头发的女人，不是阔太太，就是烟花房的婊子。
      腊月里，八儿、生儿还有几个男伢儿，在55号旅馆门口嗖打儿玩，突然生儿把同伴们拉到墙角悄悄说：
   “快看快看，嫖马马儿的来了！”
   孩子们伸长脖子好奇的往路尽头看。
   一个男人骑了一辆簇新的钢丝车，一阵风似的过来了，车后的女人双手扶着男人的肩，立在后座上，她咯咯笑着，扭动纤细的腰肢，朝墙角的孩子们挤了挤她风骚的媚眼，孩子们哄的一下四散逃开，以为碰见妖怪了。
   “我们去看看他们在干嘛？”生儿提议。
   “不要吧，这样不好吧。”孩子里总会有个胆小的。
   几个孩子站在客房窗口的坏藤椅上，头挤头往窗里看，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到，椅子不稳，几个孩子骨碌碌滚成一团，里面的男人大声呵斥起来，生儿妈妈闻声赶来，边给客人陪不是，边骂孩子们：
      “你们这些讨债鬼，看什么看？等你们长大了，有得你们看呢！”
   “生儿，又是你带的头，你这个小死伢儿，我不打死你！”
   说着生儿妈妈拿起一只鸡毛掸子，揪住生儿的耳朵，佯装要打下去。生儿的姐姐则远远的站着，冷冷地看着。
      “我叫你们不要去偷看的吧。”那个胆子小的突然胆大起来，抢下鸡毛掸子拔腿就跑！生儿趁他母亲不注意，脑袋一缩，也一溜烟儿地跑了。
   日本人来后，船客少了，沈家场不见昔日的繁华，55号旅馆连老主顾都不光临了。常见留守烟花房的女子，蜷缩在墙角里，麻木的往自己溃烂的大腿上打针。
   夏天到了，姜黄河的水清悠悠的，穿条鱼们在水马凳边游弋，烟花房的一个姑娘独自一人在水马凳上汰衣裳，棒槌一下一下狠命的打着，她觉得这世间万物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她看着河水里自己破碎的身影，心里想着远方等她寄钱回家的一家老小，她鼻子酸酸的。
      “日本人来了！”沈家场家家户户都关上了大门，人们从门缝里看见十几个日本军人，排成两队，打头的人扛着膏药旗，往水码头方向踢踏踢踏耀武扬威的走去。
   55号旅馆内，姐弟俩从门缝里愤愤的看着这群异类。
   不一会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亲妈妈、亲妈妈！没得命噢！日本人在追我，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女人全身颤抖着，近乎绝望的猛拍55号旅馆的大门，远处一群穿着白短裤的日本人浪笑着，像饿狼似的扑向瑟瑟发抖的猎物。
   “快进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缝里传出来，生儿的姐姐把门打开了一条细缝，失魂落魄的女人侧身进了大门，生儿把大门栓上了。刚到黄桥的一小股日本人，不敢擅闯民宅，悻悻离开。女人瘫倒在地上。
   后来，生儿妈妈帮这姑娘找到一个勤劳的乡下汉子，把她赎了，两人在沈家场安了家。
晓红2021.12.7于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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