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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家糕店
（或《那飞扬的芦花旗》）
林任申 六十多年前，黄桥东大街观音殿对门有一家糕店,坐南朝北,一间屋门面,前店后宅。店主封步生,没有店号招牌，人称封家糕店。
封家糕店平时挞子门一卸,两张高凳一搁，在大门口卖糕，一盘一盘白嗒嗒的糕整整齐齐码放在案板上,上面盖着雪白的洋纱布,阴天落雨风沙天就搬到屋内卖，干净得很。 黄桥有好几家糕店，如珠巷小桥口陈家糕店,西街成大德药店隔壁的焦家糕店，南巷子李家糕店等等，数封家名气大。他家地处繁华地段,市口好,货色也好,又善于经营。 封家糕店平常卖小糕和花糕，小糕每块一寸见方,半寸厚薄；花糕略大略厚些，上面小下面大,呈梯形。这两种糕都是纯米屑的，不包馅儿。有一种是包馅儿的,叫夹沙糕。馅儿有洋糖的,豆沙的,芝麻的,价格稍高于纯米屑糕。
糕用糯米粉和粳米粉混合做成，糯米七成，粳米三成。糯米贵,粳米便宜,为了降低成本多赚钱,有的人家就少放糯米粉,多放粳米粉，这样做出来的糕易散,不好吃。封家糕店从来不做这种事,总是多放点糯米,吃口好。当然也不能放得太多,太多了粘牙,样子也不好看,软塌塌的。不独如此,封家糕店选料也讲究。糯米有好丑,他家选好的买；买回来后还要上手拣,石子儿稻粒固然要拣掉,石子儿硌牙,稻粒夹在里面轧既影响吃口,也不好看；发红的米也要拣掉,做出的糕才白净,有卖相。价格和别人家一样。拣出来的红米也不舍得扔掉,留着自己烧粥吃。 做糕是当日磨粉当日做,新鲜。隔夜先将米用冷水浸泡,第二天带潮用石磨磨成米粉。有的人家是送到磨坊用骡子磨,他家嫌骡子磨不干净，用人磨。他家自己有磨子，僱了鄰居王家两个女孩子来磨。一次几个铜板,筛下来的米屑头子也归她们。 做糕用木制的糕箱。小糕箱三十公分见方,厚度约十二公分，分成大小相等的36个小格子。制作时经罗筛过滤将米粉填满小方格，用刮子轻轻刮平,以后脱模,放在锅上隔水蒸,十多分钟即可蒸熟。花糕比小糕大些厚些，糕箱相应也大些高些，最大的区别是糕箱的底板上有反刻的图案、字样，图案有四季果子、花卉、喜鹊、寿星等；字有福禄寿、步步登高、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百年好合、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等等,所以叫做花糕。用这样的糕箱蒸出来的糕上面就有了喜人的图案和字样了，一块糕上一个图案或一个字,再填上红红绿绿的颜色，吉祥，喜气，顾客见了舒心，满面春风。平日，各种花式的糕都搭配着做一些,顾客需要可特地定做，从不嫌麻烦。做夹沙糕也是用花糕糕箱，先填一半米粉,加馅后再填满,蒸糕的过程花糕、夹沙糕与小糕一样,只是时间略长些。 黄桥人比较重视传统的习俗，小孩满月、年纪，大人过大生日、訂婚、结婚,学生考取高一级的学校，亲友都得送糕，一送就是六十垛（两块糕底对底垛在一起叫“一垛”，或叫“一把”）。有的人家孩子考学之前就要买糕、粽给他吃,祝贺他“高中”。黄桥人对糕的需求量大，糕店的生意当然不会错,封家糕店的生意就更红火。 每年阴历九月初九重阳节是封家糕店最忙的时候。重阳节是汉民族的传统节日，素有登高的习俗，唐代诗人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一诗中就动情地描述了这个习俗：“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黄桥人传承了重阳登高的习俗。登高望远可达到心旷神怡、健身祛病的目的。然而黄桥一马平川,无山可登,就用“登三楼”来代替。哪三楼呢？建于北宋的福慧寺土楼、城隍庙戏楼,建于清代雍正的何氏宗祠振裔楼。 黄桥人还有吃重阳糕、喝重阳酒的习俗。“酒”与“久”谐音，取久久、长寿之意；“糕”与“高”谐音，取步步登高、吉祥如意之意。封家糕店平时做小糕、花糕,重阳节加做“斗糕”。斗糕呈腰鼓状,是由两上底12公分、下底15公分,高12公分的柱状糕迭加而,总高达25公分左右,也是用模子做的。斗糕上有双喜、如意、凤嬉牡丹、喜鹊登梅等彩色字样、图案。这是敬菩萨和祭祖用的。秋天到了,时值各种农作物丰收之际,人们用糕祭飨天帝和祭祖,以谢其恩德。重阳节那天,封家糕店有赠糕、赠旗的规矩。买斗糕或小糕买得多的赠送小糕,买得越多赠得越多；且都有彩旗相赠，赠送多少也是根据购糕数量大小而定，有人觉得好玩，多要两张也照给,不计较。彩旗用三角形的黄纸和细麦秸杆、芦花头制成。彩旗有大有小，小的巴掌大,用来插于小糕和花糕之上；大的一尺多,是插在斗糕上的,上面印着龙凤等彩色图案，加上飘带,银白色的芦花,很好看。小孩们举着飘动的彩旗边跑边喊：吃重阳糕喽！吃重阳糕喽！ 扬州郊区有个地方叫“茱萸湾”，猜想当年那里重阳节是有插茱萸习俗的，在我的印象中,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习俗。可有人说,也插，在糕上插小彩旗是用来替代插茱萸的,想想不无道理，不知封家糕店是如何把下它传承下来的。
大概因为节令的变化，黄桥至今还留传着“吃了重阳糕,就把晚茶撂；吃了重阳酒,夜作不离手”的俗语，意思是说，重阳后白天短了,不必再吃晚茶了；过了重阳离春节不远了,活儿多了,该干点夜工了。 封家糕店约开设于上世纪二十年代,后来传到儿子封辰生手上,没几年,公私合营了,小小的封家糕店也被“合”进了饮食商店。后来的十多年间,糕这一类食品也被当作封资修扫荡殆尽。改革开放后，封辰生的老伴才又把糕箱拾掇出来,带着女儿、女婿重操旧业。除了糕,还扩大了营业范围,糕、粽、团、圆全堂,糕里面还增加了蜂糖糕。不过，城镇改造时,封家没有了门面房,搬到了原名牛集场的口巷里,在住宅门前摆了个小摊点,不能称“封家糕店”而只能叫“封家糕摊”了。俗说“好酒不怕巷子深”,封家糕店因价廉物美,花式齐全,生意还是那样好！ 年年重阳,岁岁重阳，一年一度的重阳节又到了,不知封家糕店是否还随糕赠送小彩旗？ 我怀念,怀念封家糕店那飞扬的芦花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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