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里的电视机

秋梦影 · 发表于 2009-8-28 19:5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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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秋梦影于 2009-8-28 19:57 编辑

我们弄堂里的第一台电视机，是爸爸托人从无锡买回来的红梅牌。7岁的我当时好奇而又兴奋地端详了好久，轻轻地摸着那方象镜子一样的“玻璃”，觉得它是一只魔盒，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当然，绝对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它神奇，因为从它搬回来的第一天起，我们家就成为公共影院了。夜幕降临后，家里就象人来人往的茶馆，谈论的话题总是前阵子看过的电视节目。夏天，到了纳凉时分，爸爸把院子门楼上的灯打开，把家里高高的松木花架挪到大门口，然后放上那台宝贝，人们便象小鱼一样纷纷游过来。小小的12寸黑白屏幕，牢牢地抓住人们的目光，恨不得钻进去瞧一瞧那个无限诱惑的世界。

印象最深的是看一部反映唐山大地震的片子《蓝光闪过之后》，那一天，简直是人山人海。晚饭还没吃呢，家里就陆陆续续聚集了好多人，不一会儿门前的弄堂就坐满了。孩子们集体发着“人来疯”，在拥挤的人群中钻来钻去的练着泥鳅功，于是时不时听见大人的训斥声和小PP被打的啪啪声。坐在后面的大妈们不停叽哩哇啦地嫌前面的人凳子高，脖子长，扇子摇得晃眼。还有吃饭吃得晚的，忙不迭地捧着碗挤过来，一边看一边唏哩咕噜地吸着面条。哈，那个热闹劲！我和弟弟自然是占着最好的位置的，往后一看，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人视力真好哇！我家在弄堂的最尽头，隔着整整一条弄堂，老远老远的，后面的人看得清那小小的屏幕吗？难不成他们的视力都是5.0?呵呵。那时候接收信号还要用天线的，那天线有点类似猪8戒的钉钯，用一根好长好长的大竹竿绑着，固定在我家院子的栏杆上。每当屏幕上出现雪花一片，或者冒出刺耳的嗞嗞声，便有人自告奋勇地拨开人群，跑上前去费力而耐心地转动那根天线杆，直到下面焦急等待的人们齐声大喊：好啦！好啦！

一般在等待节目开始之前，总有小型的茶话会上演。讲笑话的，哼京戏的，唠家常的。这边张家长李家短，那边谁家生孩子了谁家的老人不行了，生老病死在闲谈漫侃中似乎也变得平淡。不平淡的，倒是纯粹而爽朗的笑声。粗茶淡饭不嫌，家徒四壁无妨，屋漏了修一修，没米了邻居借一借，那时候的生活就象那时候的河水，清亮、干净、透明。那时候的人们是那样的善良朴素，那样的宽容大度，那样的容易满足。

要是逢着高兴，还有叔叔伯伯们拉拉二胡、吹吹口琴啥的。技艺自然是不能和行家比的，但那浓浓的自娱自乐味道听来颇为惬意。热闹一阵子后，电视上的正剧也该开演了。小孩子磕睡多，我经常在看电视的中途失了兴致，溜回房间睡觉去了。但是每天都有很多大伯大婶直到屏幕上出现“再见”两个字，才意兴阑珊地拎起凳子回家。妈妈也曾经埋怨过很晚“收工”的烦，可是到了第二天，还是笑脸相迎。呵，那整条弄堂发出的阵阵欢笑，怎忍心让它消失呢？

小河水缓缓地流，旧时的日子也随着远走。我家的电视换成了苏州产的14寸孔雀牌，来看电视的人却渐渐少了，因为大院里越来越多的人家也买了电视机。但很多邻居们还是习惯饭后来走一走，玩一玩。再后来，我家盖起了一幢二层小楼，电视机又换成了进口的TOSHIBA，屏幕上从此有了鲜艳的色彩，如同日新月异的生活。而小镇的几条小河水，却慢慢失去了往日的清澈。

人们越来越忙了，烦恼却越来越多了；饭桌上越来越丰富了，胃口却越来越差了；日子越来越好了，笑容却越来越假了。而今，我最喜欢的那条小河早被填平，路边竖起了一排排的商品房，多功能、大屏幕的电视机也早进了小镇的千家万户。人们经常谈论着数字、高清、宽屏、液晶、等离子等等等等名目繁多的新花样，好多年前那小小的黑白影像只能在泛黄的记忆深处无声播映了。

离开那条弄堂里已经二十多年，我没有再回去过。家里的电视机换了一台又一台，最后每个房间都有比当年美妙N倍的魔盒了。我家的小楼还在，只是听爸爸说，陪伴它的，只剩几户孤独的老人。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和从前的老人一样，喜欢在晌午时分搬张竹椅到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是否会忆起那个年代大家一起看电视的热闹光景？

我倒是真真切切地回到了那个躺在竹榻上边看电视边数星星的夏夜，就在今天凌晨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