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双双把家还（原发《东京文学》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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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双双把家还














“一件奶套三毛一，一条裤衩一毛八，老子这些年做的奶套裤衩差不多都可以套住毗芦市所有大大小小的奶子跟屁股咯!”


“唉，老二，我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要文雅点，我们出门在外也要稍微讲点文明嘛!”世光微微皱了皱眉，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而五修则像个醉汉，越劝越来劲了，“去，去，我才不听你跩那个文呢，我今天就是要三十块钱，我要去找小姐……那两个奶子啊，啊，要多大有多大!”


世光没办法，叹了口气，伸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唉，老二，爹妈死得早，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用……你耐点性，等再忙两年有了钱，我一定先给你找个媳妇，好不好？唉，光奶子大有什么用，你又不成天捧住它啃，我看还是找个会裁缝手艺的更实惠点……”


这一来，五修自己也不过意了，涨红了脸说：“哎呀，又来了又来了，算了，你自己的屁股还没捂好，倒想替人找咯？!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再说了，哪有大麦不黄反而小麦先黄噻？”


五修气咻咻地生了会闷气，很快也就过去了，但他也不服降就这样子讪讪地坐回缝纫机前，忽然又摇头摆脑地唱起了黄梅戏<<天仙配>>。他们老家那一带老老少少都会唱上几嗓子，五修嗓音条件不错，兴致一上来他甚至还能变女声，所以他一会儿男声一会儿女声，妖声夹气地变来变去——


(女)树上的鸟儿成双(啊)对

(男)绿水青山(嗯)带笑颜

(女)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哇)

(男)夫妻双双把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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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光跟五修兄弟俩从家乡骚狗坟到毗芦市的勤丰巷已有些年头了，同他们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帮人，虽然不都是裁缝，但是他们之间也像在乡下那样时常走动走动，有事大家商量商量；只有一点，他们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骚狗坟，嫌说出来丢人，他们只说自己是从桑木桥来的。桑木桥是他们村口的一座木头浮桥。


老大世光虽然是个瘸子，他的裁缝手艺却是很好的，他们这个小店除了长年给一家私人老板专门加工胸罩裤头外，偶尔也跟勤丰巷附近一带相熟的住户们剪裁点衣服。小店一开始肯定是有个名字的，但也早就没人晓得了，大概连他们兄弟俩自己也早就记不得了，大家现在都异口同声地喊成“瘸子服装店”，一口一个瘸子、瘸子的，很是亲热。老大听了当然也不会生气，本来就是个瘸子么，反而让他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听听，这一带有哪个不认识我瘸子的？”


兄弟俩都还没有女人，虽然勤丰巷出租屋里有的是女人美丽诱人的奶奶套儿和小裤衩，但他们至今连真正女人的奶子和屁股的影子也没见到过，他们只是日复一日，望梅止渴般将手中的活计做得既熟练又无聊，他们感觉自己似乎与女人是那样近，近得触手可及；然而又是那么远，远得做梦也见不上。有熟人没事时便会逗逗世光，“哎，瘸子，给你介绍个媳妇要不要啊？”世光明知他们没什么好屁放，依然摆出一副乡下人特有的狡猾与世故，“好啊好啊!”“瘸子，我给你介绍的这位姑娘漂亮哎，白果脸，尖下巴，芳名曹天娇(朝天叫)……”老大这才领悟过来，他也不当真，嘿嘿两声就拉倒。五修在一旁可不干了，“我以为介绍的是你姐呢，哪晓得却是你老婆，啊，原来你老婆是条狗哎。”起哄的人偷鸡不成反而赊把米，也不生气，呵呵干笑两声了事。等人家一走，五修就朝他哥发火了，“你看你，一脸的弱智相，屁都不晓得放个，也不回他两句嘴？”


勤丰巷在城北，这儿的住户多是低矮的平房，成天灰蒙蒙的，像个没洗脸的老妇人；这几年毗芦市正全力往南往东发展，凡有本事有能力的人都“孔雀东南飞”了，城北就成了个死角。兄弟俩拿货的老板也到新区置了厂房，所以拿货也比过去远多了。五修每拿一趟货回来，脸色都要苦菜花似的黯淡上一两天，“哥，那儿漂亮哎，才铺的水泥路，两边都是花!”“那儿刚开了一家发廊，里面全是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奶子要多大有多大!”


世光暗笑他兄弟的迂，嗐，这儿那儿的反正都不是你家，只要比老家骚狗坟好就行了，说得像真的似的，你又不是人家城里头的人。


好在每月也只拿一趟货，所以五修的牢骚也只是像女人的生理周期样每月只发作一次，过后该吃吃，该做做，没事人似的。
世光只想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再干上几年，把父母去世时欠下的债还了，然后再给自己还有五修找个女人，“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啊)双双把家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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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又有人要给他们介绍女人，这次倒是真的了，那女人离了婚从贵州老家出来打工，不料又被人骗了，现在身上是分文皆无，勤丰巷的住户看她可怜，就有好事者想把她说给世光。


世光有点不好意思，便随口对五修道：“老二，你要不要去瞧瞧……”哪料话音刚落，五修马上就接口道：“噢!”世光陡莽地就愣在那儿，半天才领悟过来，不禁懊悔的骂道：“小狗日的，怎么一点儿客气都不讲……真是的，是大麦先黄还是小麦先黄？”而此刻五修却早已随着来人嗖出去多远了。


随后五修回来说，那女人虽然是个蛮子，年龄也比自己要大，但人还长得不错。五修说自己反正要求也不高，要点钱也是可以理解的，就是捉个小鸡也要准备一把米呢，是不是？听话听音，话说到这份儿上，世光只好拿钱给他。
又过了几天，央人择了个日子，五修便兴冲冲地去把人领了回来。见世光在家已张罗了一大桌菜，还特地买了瓶“唯吾知足”酒。五修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暗想好不好，毕竟还是亲兄弟。但他嘴上还是要装腔作势的埋怨几句：“咳，弄太多菜干嘛，又不过年又不过冬的？!”
女人金桂香也陪着哥俩喝了几杯，脸上顿时灿如晚霞，娇若桃花，早成了醉酒的贵妃。五修也是个没量的，还没几口呢，也跟着一头趴到桌上沉沉睡去。


等五修什么时候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还趴在桌边，桌上杯盘狼藉，残酒剩菜并未收拾；起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自己跟世光同住的房间，透过半掩的房门，却见世光已脱得精光，正在醉得一塌糊涂的金桂香身上像个辛勤的工蜂样忙忙碌碌地采蜜，残缺的一条腿在床帮上乒乒乓乓像是在打拍子。


五修见状，不禁叫了起来：“哥，你干嘛？”


世光没顾上理会他，抓紧时间奋力冲刺，半天才气喘吁吁道：“老二，这女人跟我了，等以后哥再给你找个好的……”


五修一下子转不过这弯来，“不要不要，我就要我的!”


世光本来还有点歉疚，见五修不甘，借着酒劲，脸一下子拉长了，“什么你的我的，睡觉去!”


五修痛苦地吼道：“大哥啊!”


世光此时拿出了做大哥的威严，“哎，五修，我问你是大麦先黄还是小麦先黄啊？这本来就是人家介绍给我的!”见五修一脸沮丧的呆在当地，心又软了，便建议道：“要不你去找个小姐吧，很便宜的，三十块钱就能找一个了，奶子又大。”


五修还是不死心，诈道：“哥，这女人有什么好的，都跟我睡过觉了。”


世光愣了下，随即笑道：“我不嫌我不嫌……”
顿了顿，又说：“反正肥水也没流到别人家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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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金桂香一觉醒来，发现男人竟然换了，出乎五修和世光意料的是，她并未像他们担心的那样寻死觅活的；而且说实话，她心底里竟有一种顺水推舟式的轻松，没事人似的做起了出租屋的女主人。


而五修却出了事。现在的五修越来越不安心在店里干活，用世光的话就是他的屁股上长了把锥子，坐不住了。忽然有一天，城北派出所通知世光去领人。外面还在下雨，世光拄着拐杖没跑上几步就摔了一跤，金桂香便央同去的一个街坊把世光背回了屋，自己一个人去了。到那里一看，五修满脸是血，金桂香不禁吓了一跳。一问才知，原来这些天五修一直在那些发廊门口转悠却不进去，便引起了那些人的警觉，于是今天突然来了一帮人把他给揍了个半死，等警察到时，那些人早就不知跑哪儿去了，现场被雨水冲得连根头发丝也不见了，那些发廊也非常默契地把卷帘门拉得个铁桶似的。


金桂香又是心疼又是怨恨，她知道全是自己惹的事，出来后不禁埋怨道：“呆子，你到了门口为什么又不进去？害得白白挨了顿打，枉为好人担了个赖名誉。”
五修直愣愣道：“蛮子，我心里有你，本来你就是该跟我的。”
金桂香故意板起脸，说：“五修，蛮子也是你叫得的，你该叫我嫂子的。”
五修不顾一切道：“不叫，就不叫，你就是我的蛮子。”
不知怎的，金桂香被他蛮子蛮子的乱叫了一气，心里竟异样地有了一种冲动，暗骂道：冤家，你这个害人不浅的冤家。嘴上就软了，“五修，五修，嫂子给你要不要？”
虽然每天每日五修都要与那么多的胸罩裤头打交道，但真正那些胸罩裤头后面的实质内容，五修还是平生第一次见识。事毕，五修忽然发现金桂香身上的内衣正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尽管已褪了色，但那熟悉的粗糙的针脚，以及无意中未扯净的线头，无不标志着早在自己意识之前，自己的作品已先期占领了金桂香的身体。五修一阵激动，忍不住又做了一次，惹得外头望风的小旅店老板肚子里暗暗骂道：“妈的，吃了兴奋剂咯，又干上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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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能有一点秘密的，一旦有了秘密任你是再怎么天才的演员，要想伪装起来也是很难的。五修跟金桂香就是如此，虽然他们已极力控制自己的感情泛滥，有时他们甚至会为自己伪装功夫喝彩，这其中金桂香当然是老驹，她表现得中规中矩，毕竟她是过来人，有一定的表演基础；而五修由于心存一点愧疚以及见不得人的羞愧，表演得也不算过火。但是他们都有点看轻了一个终日只能闷坐家中的残疾者的观察力，世光就像一个高明的观众，沉着而挑剔地在暗中打量着剧情的发展，他面无表情地望着五修和金桂香在他眼皮底下眉来眼去，心里很是为他们着急，他甚至产生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情愫。终于有一天，世光忍无可忍地把他们俩堵在了床上。
五修只会一味的招架，并无还手之力。瘸子虽然脚坏了，但他的双手却明显比之常人要胜出一筹，饶是五修年轻，被闷闷的没头没尾的敲了几拳，已是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他还是不敢动手，苦苦支撑。金桂香可没那么好说话，虽然大部分拳脚已绕开她的身体，但仍有一下两下碰到她头上。她顾不得身上并无一丝遮蔽，赤裸着跑到地上，胡乱拾起趁手物什就打。世光毕竟与五修兄弟情深，见五修不敢还手，心里犹自宽慰，见蛮子用蛮力，正好就将一肚子怨气出到她身上，俩人战成一团。五修见状，忙上前加入战团。他不知该帮谁还是该打谁，于是三个人打得头昏脑胀，不可开交。世光是动了真怒，他随手操起一把大剪刀便要去绞金桂香那一头长发，五修扑过去扭住世光的手，猛然间，世光一个踉跄，瘫坐在地，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剪刀，慌乱中竟不知是谁动的手!
五修率先明白过来，“哎呀，不得了咯，我杀人咯!”谁也不敢动，他们明白只要一拔那剪刀，世光的血便会汩汩而出。金桂香还想着要送世光去医院，世光却摆摆手，向着他们俩竟笑了笑，左手倏地拔出剪刀，一股血刷的标了出来，弄了五修和金桂香一头一脸，然后随便他们怎样手忙脚乱地想试图阻止那血的涌出，但世光的眼神还是不可遏制地慢慢在涣散。
过了半晌，世光把眼睁了睁，忽然嘴一撇，像是要哭出来，唤道:“我要家去啊!”歇了一歇，又带着哭腔叫了声：“妈呀……”头一扭，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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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修要去自首，替世光偿命。金桂香就死命地拖住他，不让他去。五修也不是有个主见的，犹犹豫豫的，只知道捧住金桂香痛哭流涕。
说实在的，他们两个都不是能拿主意的，好在骚狗坟出来了一批人，里面龙蛇混杂，各种人才都不缺乏。五修让金桂香在家做了一桌菜，自己翻出世光平日里联络的本子，一个一个的去把他们请了来。骚狗坟的八仙们在毗芦市成龙的成龙，天天吃肉喝酒，变虫的变虫，难免啃泥吞沙，但老乡之情却大多没忘。陆陆续续看来人差不多，五修扑嗵一声和金桂香跪在地上，哭着将实情相告。毕竟人命关天，众人一时都无语，抽烟的抽烟，吐痰的吐痰。
好在人多主意也多，有人讲他们打工的那家工厂有次死了个工人，厂方怕把事惹大，贴了点钱给死者的儿子，那狗日的为了省点钱，就把他爹直接塞在一个大蛇皮袋里偷偷带回了老家。大伙儿从中受到启发，有人说了，大家便动手。世光是个瘸子，尸体还没完全僵硬，三下五除二，把他的双脚折起来，用了条薄被紧紧裹住，七手八脚地塞在了一个编织袋里。
见事情处理得圆圆满满，众人心情也开始轻松起来，一边吃着喝着，一边便起哄要五修跟新娘子表演节目。五修心情稍稍平静，便按惯例唱起了平日里唱熟的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
只是现在有了金桂香这个女角，再不用他像以前那样一人辛苦的分饰两角，但也因此让他少了一些平日里表演的激情，自感很不过瘾。众人倒没听出里面差别，都说新娘子嗓音还不错，看不出是个二三十岁的人，毕竟是外地来的，比骚狗坟的大姑娘还嫩晃呢，看来有机会自己也要找个外地会说普通话的女人，头发染得红红绿绿的；又说瘸子没福啊，好好的作什呢死噻，也是该派惹的个祸哦……

(金桂香)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五修)绿水青山开笑颜
(金桂香)从今再不受那奴役苦
(五修)夫妻双双把家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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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毗芦市到骚狗坟每天只有一班路过的班车，汽车站今年年初也挪到了毗芦市东郊去了，五修雇了辆人力三轮车，将编织袋跟自己和金桂香一起塞进去。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红脸汉子，一路上踏得满头大汗，嘴里就不干不净地发牢骚道：“他妈的，看着两个瘦刮刮的人，怎么恁重，死沉死沉的，倒霉倒霉。”五修心虚，忙拔出一根烟巴巴地帮他点上，起身殷勤地插到车夫嘴巴上，“哎，师傅，辛苦辛苦，弄根烟解解乏。”车夫嘴上衔了烟，便腾不出空来叽咕，但到了车站，他还是拉下脸来老实不客气地向五修多要了两块钱跑脚钱。
五修对金桂香吩咐道：“你在这儿看着点东西，我进去打票，你别乱跑啊。”
眼看着五修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金桂香先是愣愣地出了会神，而后毅然决然地撂下了那一堆行李，独自向远处溜去。
再说说毛矮子这人，他是毗芦市汽车站一带有名的惯偷，见金桂香刚一走开，他忙上前逮过一个大编织袋就走。毛矮子眼光独特，以他经验，好些打工回乡的人爱带现金，他们自作聪明将钱藏在大宗行李里，一来不引人注目，二来你即使明知钱在那儿，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也得大费一番周折。但毛矮子给它来了个釜底抽薪，连袋子一并笑纳。
但编织袋太沉，毛矮子龇牙咧嘴地扛了一段，实在支撑不住，他索性掏出刀片，把袋子割开一个口子，伸手进去一摸，不料正好摸住世光冰凉的一只手，毛矮子吓得一股尿便抖抖索索地流了下来。他想起经常看到的杀人分尸的报道，但他没想到谁这么胆大，竟敢把装着尸体的袋子撂到汽车站广场上，怪不得那个女人连跑带溜的像个兔子似的就走了呢。不过毛矮子也没想去报案，他才没那个闲工夫呢，他呸呸两声，将编织袋一扔，夹着裤裆灰溜溜地逃走了。
金桂香藏在女厕所里老半天，等她终于确信五修已找不到她一个人回去了，她悄悄地从厕所里溜了出来。她只顾着东张西望，不料脚下一绊，差点跌个狗吃屎，低头一瞧，她不由得发出一阵毛骨悚然的惊叫，原来脚下正是那个装着世光尸体的编织袋，仿佛世光阴魂不散地紧紧跟了她一路。
这时五修循声赶来，看到金桂香和编织袋好好的，不禁高兴地叫道：“哎呀，你们原来在这儿，害得我找了半天，快点吧，车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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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修打了三张票，上车后他理直气壮地把编织袋率先占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自己紧贴着袋子坐了下来。从毗芦市车站上车的人不多，车厢里空荡荡的，卖票的是个络腮胡子，没精打采地倚在车门旁打瞌睡。车开出去没十分钟，便有人遥遥地招手。司机“嘎”的一声停下来，一股脑儿上了十几个大包小裹的客人，那些人一边上，一边夸张地埋怨道：“王胡子，你今天发车怎么这样晚，害得我们在这大太阳底下等这么长时间，要不是为省几个钱，狗日的才呆不呆痴不痴地跑到这儿受这个罪呢。”王胡子一边陪笑，一边大声吆喝那些把行李搁在座位上的客人腾位子。轮到五修这儿时遇到了麻烦，他抗议道：“哎，我这儿有人啊!”看到上来的人都有了位子，王胡子便没再啰嗦，只是提醒道：“等会儿再有人上车，你要把东西搬下来啊。”
开了没得半个钟头，车已停了六七回，原本空荡荡的车厢顿时也像涨出来一大块。接着又上来几个，王胡子一边变魔术般从座位下抽出几张长板凳来，一边招呼五修腾座位。五修说：“腾什呢，这是我哥的位子，我买了票的。”王胡子故意插科打诨道：“啊，你哥人呢，我怎么望不见，你把他藏哪块去了噻？”
有个旅客脾气比较暴躁，挤上来动手拉扯五修，“哎，师傅，自点觉自点觉，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你一人占了两个位子想干嘛呢？”
五修横眉立目道：“我再说一遍，这是我哥的位子!我买了票的!”
那人也火了，“他妈的，我明明只看见你一个人占了两个位子，你说你哥在哪儿，在哪儿，呸，有个鬼呀!”
五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金桂香却突然情绪冲动起来，愤怒地一拍编织袋，“你眼睛瞎啦，他哥就在这里头，要不要解开把你们大家望下子？来啊，不怕的就来望，他哥就在这里头!”
大家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移向那个可疑的编织袋，越看越像里面真装了个人哎，大伙儿都不由得噤了口，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王胡子见状不妙，忙打圆场道：“好啦好啦，有什么西洋景好望的，咱们到这儿挤挤吧。”那人一听，二话没说，竟也乖乖地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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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修将编织袋用力甩上肩头，和金桂香一起雄赳赳气昂昂地行进在回乡的大路上，他兴致勃勃的一路走一路唠叨着，丝毫没觉察出一旁金桂香的怏怏不乐。
“蛮子，我还不知道我哥竟偷偷积攒了这么多钱，咱们这次回家就盖房子，盖新房，然后生孩子，生一大堆，不过说好了第一个儿子要先过继给我哥承嗣……
“哎，累了吧，再有一刻钟就到家了，我家门口有个大白果树，是棵公的，方圆几十里的母树都靠它扬花授粉哩，它就像个皇帝，那些母树都是他的妃子……我们村口还有座桑木浮桥，我和我哥小的时候最喜欢到桥上比赛跳水了，我哥的脚就是有一次跳水跌瘸的……
“哎，蛮子，咱们来唱个歌吧，还唱那个‘夫妻双双把家还’，我看你唱得蛮好的，那天把他们的涎都唱出来咯……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哎，哎，你怎么不往下唱的？”
这时金桂香突然失声叫喊起来，“杀—人—咯!杀—人—咯!”
五修还没反应过来，在旁面一边把编织袋往肩膀上凑了凑，一边兴匆匆地建议道：“哎，蛮子，你鬼吵什呢噻，再等会儿我们就到家了，咱们两个来比比，看谁先看到家门口的那棵白果树好不好？”
天真的快黑了，大团大团的暮色正越来越浓洌地将他俩悄悄包裹住……

喜马拉雅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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