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番芋

吴建权 · 发表于 2009-6-22 15:4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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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番芋

深秋时分，残阳如血，在红色的海洋中，我们怀抱着解救全世界还处于水深火热中的三分之二人类的伟大理想，佩戴着为共产主义理想而献身的烈士的鲜血染红的红领巾，高唱着一句顶一万句红太阳的语录歌，抚摸着饿得前胸靠后背的肚子，背着只有点象个包的破书包放学回家了。

进了村，经常会听到这样的消息：米番芋了！米番芋了！而“米”的含义，黄桥人都知道是“觅”的意思。队长等大田里的番芋收完，允许社员们去“米”遗留下的番芋，便意为“米番芋”。那年月人人闹革命，批判帝修反，到处狠抓私字一闪念，无时无刻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粮食极度紧缺，家家都不够吃，米到的番芋能补贴一大段时间的生活。人们一旦有了米番芋的信息，其实就跟眼下的加工资的新闻差不多。

我们那个时候年龄小，十岁左右，可对米番芋的信息也同样关注。书包随便往哪儿一丢，根本不用大人招呼，提着篮子拎着钉耙就往地里跑。气喘吁吁跑到田间，地里黑压压都是躬起腰背忙活的人。除了我们队我们村的，还有周围邻村的，甚至黄桥街上的居民，大人孩子都忙得热火朝天。因为米番芋的时候基本上都在傍晚，通常是农民们干得意犹未尽，天就黑了。晚秋的天黑得早，寒气也来得早，吹在人身上，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人们陆续回家了，但总有那不甘心的摸黑也要多筑几钉耙，他们大都来得晚，是消息知道得晚。或者消息有误，明明米番芋的是大块地却误跑了一趟别处，不多筑几钉耙觉得吃亏。

转天一大早，掂着昨晚米番芋地块的人披着星星出门了。起得最早的人能拣个大便宜，甭管怎样，昨晚摸黑米番芋的人都会有遗漏，东西筑出来了，自己却看不见。母亲筑钉耙地，我提着篮子满地游走。我有收获会惊喜地告诉母亲，母亲有收获时也会告诉我。米番芋时我喜欢找“邪调”，有些番芋不长在自己的垄背上，而是顺着邪调往别处长，要花费许多力气掏洞，才会在远远的地下找到它。番芋有时很大，有时却很小，但是只要是邪调，再小我也喜欢，因为这有点刺激。

米番芋的信息总是比风走的还快，人们口口相传，也难免传走了样。有一次，和尚岗大地里的番芋还没收完呢，地边儿已经布满了虎视眈眈的人群。队长派人四边把守，无奈地块太大，战线太长，米番芋的人们总是在看守薄弱的地方一拥而上，不光拣田里遗留下的番芋，还抢整个的番芋堆子，把队长急得满头大汗，沿着地边儿亲自驱赶，还不时高喊：“这里不好觅番芋！这里不好米番芋！”队长这个时候说些什么人们都听不见，大家眼里只有番芋，所有的思想和意志都在为如何获得更多的番芋服务。

我把单裤子用麻绳在脚口系紧，朝脖子上一挂，把番芋往里装，这是比天都大的诱惑。我们跟队长玩游击战术，你往东，我就往西。你刚跑到南边，人们又迂回到了北面。看守的社员貌似跟队长一条心，也这里轰一下那里轰一下，可力度小多了，因为人群中有他们的兄弟姐妹。人们逐渐往腹地深入，队长看着实在轰不过来，就撒手不管了。原本应该装满几大车的番芋，却连一车也没有装满。队长这个时候一点也不着急了，他也像别人一样成了“米番芋”的人，而这是令人羡慕的。

其实现在想一想，什么理想什么主义，饿得要死时，食品才是命根子。米番芋的地块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诱惑，是因为被故意遗漏下的番芋太多了，大家太饿了，那时，饿死人是经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