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童说真话

小河流清水

《南方周末》1305期  20090219

作者: 徐贲

  一位美国小学生写信给奥巴马：“我想告诉你，你当选，我有多么担心。我爸爸说，奥巴马当总统，我们都得搬到贫民院去。我爸爸说，我们得买鸡，靠卖鸡蛋过日子。如果我投票选举，我一定会投给约翰·麦凯恩。但是，你能与家人住进白宫，我还是为你们感到高兴。”
  1月20日是奥巴马宣誓就职的日子，美国许多中小学生都聚集在学校大礼堂观看电视实况转播。学生们欢欣雀跃，如同节庆。美国电视广播公司介绍了一所中学的学生在首都华盛顿的宣誓仪式举行之前，在学校举行了一个模拟的总统宣誓仪式。一位学生扮作总统奥巴马，另一位学生扮作副总统拜登，像模像样地穿过校体育馆，走到台前，然后“宣誓就职”。
  美国孩子喜欢模仿，也善于模仿，行为言语，也多有样学样。美国学生作文里有许多俚语、俗字，一些美国学者感叹，“口语征服了美国课堂。”写作口语化，可以说是写作模仿说话。口语化的好处是率真，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很少有装腔作势或套话、官话连篇的。
  不久前，我们的社区报纸上刊登了一些小学生写给总统巴拉克·奥巴马的信。
  杰克逊·克南：你真棒，巴拉克。附言：看过算数。
  尤莫里·米歇尔：照我看，你就是马丁·路德·金转世。
  乔登·诺克斯：我为我的妈妈担心。她的膝盖有严重的毛病。她没有钱去看医生。请你解决健康医疗的问题好吗？
德旺·夫林：我想要建议你解决的问题是污染。我喜欢动物，看到许多动物都因为污染死去，我觉得垂头丧气。还有，我想要请你停止战争。
  艾琳·杰佛思：我想告诉你，你当选，我有多么担心。我爸爸说，奥巴马当总统，我们都得搬到贫民院去。我爸爸说，我们得买鸡，靠卖鸡蛋过日子。如果我投票选举，我一定会投给约翰·麦凯恩。但是，你能与家人住进白宫，我还是为你们感到高兴。
  这些信都很率真，完全是学童写话，但言之有物，所以报纸上登载了。有人认为，是技术把美国人说话和写作之间的区别搞混了，先是电话、留声机，后来又有广播和电视。但这些技术别的国家也有，为什么却还是有那么多人说话不像自然说话，以至到处都是官话和套话呢？可见，技术并非关键原因。
  我一次在网上读到中国某初中生的宣誓词：
  踏过书山漫漫，渡过学海茫茫。我们带着梦想展翅，怀着向往奋飞。今天，创建文明校园，争做文明学生，我们不退缩，不彷徨。让我们燃起青春的烈火，迸发年轻的激情，面对老师和全体同学，立下不悔的誓言……
  初中生说出这样的话来，少年老成，书卷气十足，是一种与美国学生不同的模仿。
  在美国，学童写话的关键不在于写漂亮的话和正确的话，而在于写真话。例如，艾琳·杰佛思就可以告诉奥巴马，她爸爸不喜欢奥巴马，自己也不会投他的票。真话与其说是坚持说话的标准，不如说是不预先设定任何一种唯一正确的说话标准。美国历史学家布尔斯廷(DanielJ.Boorstin)说，是美国民主生活方式给了美国人这样说话的环境和机会。在美国，“你的语言是‘正确的’，还是‘不正确的’？你的讲话娓娓动听，还是粗鄙无文？你学到的是知识，还是谎言？你是在接受教育、宣传、消遣，还竟然是欺骗？你的职业的恰当界线是什么？教师或学生的任务是什么？什么是知识，什么是无知？什么知识是‘无用的’，什么知识是‘有用的’”，对这些，都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来统一规定。
  美国人似乎对此安于现状、不以为然，美国老师对这些问题是否有统一答案，也似乎没有太大的兴趣，他们在课堂上并不试图向学生提供绝对正确的统一答案，他们只是鼓励学生说真话。这种“说真话”教育的优点就是，在语言运用上，它比任何强行规定的教育更为实用：只要学生言之有物，而又觉得非说不可，他也就有了交流思想的真正技巧。（作者为加州圣玛利学院教授）

海子

让说真话来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