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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夔:龙女传说(原刊《飞天》2004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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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31 17:00:14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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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小说:第一次上《飞天》杂志。

龙女传说(原刊《飞天》2004年4期)
王 夔


  牛二妈坐在有些阴晦的天气里,长叹了一口气,厌倦的情绪正在占领她的身体。她用手指掐了掐腿肚子,一掐一个塘。再看手背,就像旁边老槐树的树皮。人老了,不行了,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像吸满了泪水的海绵。这个下午她觉得有必要和不争气的儿子谈一下,“牛二。”她朝屋里喊。

  牛二家住在村头,母子相依为命。牛二今年35岁,长得厚实,好像他生来就是打铁的。他能一手拿夹钳,另一只手挥动巨大的铁锤。牛二这时来到母亲旁边,“妈,有什么事吗?”

  “村东头的陈寡妇,你真的一点也看不上吗?”

  “她有孩子了。”

  “有孩子又怎么样呢?”

  “她还瘸了一条腿。”

  “瘸了一条腿又怎么样呢?”

  “妈!”

  “男人总是要成家的,你不能让妈照顾你一辈子。妈奔70的人了,过不了几年了。”

  “妈,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我是说实话。孩子,你也这么大年龄了,将就将就,总不能一辈子打光棍。”

  牛二不作声,闷着头进了屋。他将炉膛里加火,一会儿就“叮叮当当”地敲起来。坐在屋外守着铁器摊子的牛二妈又叹了口气。

  奔牛村处于大山之中,由于交通不便,贫穷便像一个瘟神看上了奔牛村。贫穷的山村都有些重男轻女,因为男人将来是生产力,而女人只能是赔钱货。所以村里的妇女若是生产了女孩,便多半送掉,到后来僧多粥少,奔牛村成了光棍村,像牛二这么35岁还没摊上媳妇的比比皆是。现在是冬天,农闲时节,铁器生意并不好,牛二妈坐在一块石头上,昏昏欲睡。她早已习惯了牛二打铁的声音,就算这种声音再大,她也有可能睡着的。

  这时从奔牛山的山道上下来了一头骡子,奔牛村与外界的沟通,全仗吃苦耐劳的骡子。牵骡子的是麻二瘌子,而骑在骡子上的,则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坐在前面的姑娘头发是棕红色的,皮衣皮裤,从骡子上下来,她就像一头小骡子。当然,这个比喻与她的头发和穿着有关,而与她娇美的身材无关。她一下来就与牛二妈打招呼:“牛二妈,铁器生意好吗?”牛二妈一下子脱离了半睡半醒的状态,身上好像有根筋把她拉得绷直,看了半天面前的姑娘,还是看不出她是谁。姑娘又说话了,“阿妈,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王皮楼家的小花呀!”

  “你——是——小——花——啊呀,我的妈呀!”牛二妈刷地站了起来,冲屋里喊,“牛二呀,你快出来,看看你小花妹妹,你小花妹妹回来了!”

  说起这个小花,攀上七大姑八大姨的亲算是牛二的妹妹。村里只百十口人,只要搭七搭八地一搭,一个人跟另一个人准是亲戚。牛二从屋里出来,眼睛一下子亮了,他从来没有想过,美也可以如此耀眼眩目,在此之前,他总以为,女人的美应该是伏龙潭的水,静静的。小花穿着紧身的皮衣,偏偏丰满的胸脯与皮衣作对,她轮廓分明,牛二仿佛看到那些白花花细滑滑的皮肤正从皮衣内里溢出来,流了满地。“牛二哥。”小花叫了一声,牛二的骨头便酥得要散了。“小花妹妹,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呢?”牛二问。

  “信阳。”小花说。

  “信阳在哪里?”牛二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连信阳都不知道!”小花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应,撅起屁股就走了。

  这时从骡子上下来的男人来到牛二妈的摊前,男人40多岁的年纪,西装革履,拎着只半新的公文包。牛二妈脑子转了几遭,就是想不起他是谁。男人又不说话,牛二妈便也不说话,怕是以前村里的人,认不准,倒落个笑话。男人拾起摊子上的两把手铲,敲了敲,手铲发出锐耳的声响,“卖的吧?”男人一口的普通话。

  牛二妈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奔牛村出现了第一个说普通话的外地客,有一个瞬间,牛二妈像是被定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她是一个生意人,对她卖的铁器充满信任。这些年来,不但全奔牛村的农具出自她儿子之手,就连云彩乡的很多农具也出自她儿子之手。她有理由相信,这个外地客是慕名而来,要找她订一批手铲。她叽哩咕噜外加比划半天,意思是她的手铲很好,而且价格公道。男人听了半天终于搞明白,她是在推销自己的产品,男人问了问价钱,从怀里掏出一张5元的人民币。



  男人名叫李相通,是一名考古工作者。5年前,他在古城西安附近发现了一处汉墓,汉墓的考古价值惊人,中央电视台、陕西台、西安台作过详细的新闻报道,在此不作赘述。以后的一段时间,他扑在汉墓的考古研究上,这一研究就是5个春秋,直到几个月前,他关于此汉墓的研究专著出版,李相通终于舒了口气,背上行囊,开始了他新的旅程。

  后来他去了河南省,并且到了一个叫云彩乡的地方,一到这个地方他的腿就定在这里了,感觉来了。考古就像写小说,也是要讲感觉的,这里质朴的山民使他相信,很可能就在大山深处,隐藏着汉墓一样的重大古迹。这时天渐渐晚了,他来到乡里唯一的那家招待所,登记过,然后去房间。房间很大,搁了10张单人床。1号床上睡了个男子,打着呼噜。5号床上却躺着一个女孩,半侧着身子剔指甲,李相通吓了一跳,退出来,问招待所老板娘怎么回事。那老板娘30来岁年纪,一脸的干练,听这话笑起来,“我们这儿不分男女。”

  “这怎么行呢!我就睡在6床。”

  “睡在6床又怎么了!”

  “我们……男的和女的……这怎么行!”李相通都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我说这位爷。”老板娘说,“我看你也是有文化的人,不会做出什么粗鲁的事来。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裤裆里吃不住,可以用手解决的,左手不行就用右手,右手不行就用左手。哈哈哈!”

  老板娘故作羞涩地掩住嘴笑,倒让李相通刷红了半边脸,讪讪地回了房间,却见那女孩也睡着了。李相通洗过,脱了衣衫,钻进被筒里。这天是满月,那女孩在被子里转了一个身,将脸对住他。月光配合得很好,它柔和地照着姑娘的脸,真的很美,连李相通这样的老古董也不由得暗自赞叹。考古工作者是一群很奇怪的人,他们很容易因为一块砖一片瓦而穿越时光隧道去往秦皇汉武。现在李相通把女孩和杨玉环联系起来,看啊,她多像杨玉环啊!他想起杨玉环,怎么也睡不着了,又想起老板娘左手右手的那番话,暗自在被筒里意淫加手淫了杨玉环一把。睡到半夜,那1号床的男子起来,拎起行李往外去了。那男子起床,自然会弄出许多声响,女孩也被吵醒,等那男子出去,女孩咕哝了一句:“神经病!”

  “是啊,这么半夜三更起来,还让人睡觉吗?”李相通应和着说。

  “这位大哥,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女孩说。

  “是的,我从江苏省过来的。”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呢?”女孩问。

  “考古。”

  “考古?”

  李相通将自己的工作性质讲了一通,但女孩还是不明白,“难道这里有什么宝藏吗?”

  “不是找宝藏,是找古迹。”李相通说。

  “照你刚才说的,宝藏和古迹有什么区别呢?宝藏就是古迹,古迹就是宝藏。”

  李相通觉得这女孩有点理不烂,夹杂着考古术语又解释一气,最后大家都不讨论这个问题了,把中心转到了信阳。女孩问李相通去没去过信阳,李相通说没有。女孩就说起信阳来,说那里最近几年如何发展快,城市面貌焕然一新,又说自己在那里如何混得开,和某某某熟又和某某某熟。李相通不住点头。聊了会儿,女孩忽然问:“你冷不冷?”

  “还好。”

  “你嫌冷就过来睡吧,睡到我的被子里来,两个人睡总比一个人睡来得暖和。”女孩说。

  李相通以为当地的习俗就是如此,中国之大,无奇不有。李相通说:“不用。”就将头闷到被子里,再接下去还不知女孩有什么花招,而对付这些花招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搭腔,唐僧要不是噜噜嗦嗦的,西天路上会少很多麻烦。李相通毕竟有些累了,就此昏昏睡着。

  第二天起床,那女孩已起了,对着墙上的一面小圆镜梳妆。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身上,女孩身材很好,丰满而窈窕。李相通心里想着寻找古迹的事,问她这儿有没有什么传说什么的,说来听听。女孩想了一会儿,说,传说倒是有一个,是关于她的家乡奔牛村伏龙潭的。

  伏龙潭位于村后。据村里的老人讲,潭里住着西海龙王的三公主。玉皇大帝贪图三公主的美貌,想纳她作妾,三公主不从,玉皇大帝便命她9天内绣出9999朵绚丽的云彩,三公主自然绣不出,玉皇大帝按天律,将三公主投入潭中,并把她变成了一条鱼。

  “你见过那条鱼吗?”李相通问。

  “没有,不过据见过的人讲,那鱼的鱼唇是红的。”

  “哦,难道真的有这种鱼。”

  “不骗你,骗你是小狗。”

  “我很想去看看那个伏龙潭。”

  “真的想去看?”

  “当然。”

  “那你得坐麻二瘌子的骡子。”女孩说。



  麻二瘌子来云彩乡来得勤自然是因为他的骡子,乡亲们把山货托他运出去,再将生活必需品捎回。乡亲们信任他,就像他信任他的骡子。山道险远,从奔牛村到云彩乡得半天时间,匆匆将事情办了,就得往回赶。这天麻二瘌子在街市上看到了小花以及她后面的男人。小花是王皮楼的闺女,这我们前面说过。王皮楼绰号“王屁漏”,是村里的衰人,早些年死了老婆,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么条精壮汉子,身体却垮下来,一年到头哼哼的,干不得农活,所以等王小花16岁时,已欠了一屁股的债。正好邻村有人上门提亲,山村里的女孩嫁得早,16岁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王皮楼看着丰厚的彩礼,一咬牙就做了主。没想就是在那天夜里,王小花离家出走了,在此后的3年里,奔牛村的人再没见过王小花。村里的光棍都对王皮楼恨得牙痒痒,那么个美人胚子呢,啧啧,就这么没了。要是王屁漏肯将女儿嫁在本村,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老婆了呢!啧啧,可惜了!麻二瘌子和牛二当初都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当王小花站到麻二瘌子面前,他立即自惭形秽起来,人家现在是城里人哩!麻二瘌子想。

  麻二瘌子扶王小花上了骡子。李相通在下面喊:“小花,小心点。”小花朝他笑了一下。麻二瘌子让李相通牵骡子。小花说:“他怎么会牵骡子呢!他可是考古学家呀!”

  “考古学家是什么家?”

  “说了你也不懂。扶考古学家上来吧!”小花说。麻二瘌子极不情愿地顶着李相通的屁股往上抬,好不容易才抬上去。麻二瘌子低着头,一声不吭地牵着骡子往奔牛村走。这时李相通环着小花的腰——如果不环,他认为他一准会掉下来,生命可不能当儿戏。小花对这个举动似乎满不在乎。她问麻二瘌子一些村里的情况,她问三句,麻二瘌子才答一句。小花不耐烦起来,“怎么了,你个瘟逼,你老婆叫人给轮*啦!”

  “你才让人给轮*了呢!”沉默寡言的麻二瘌子忽然回头吼道。他这么一吼,脸上似乎只剩了麻子和瘌子,看起来十分恐怖,小花心里一紧,身子向后歪,差点整个人歪下去。

  再接下来,三个人都不说话了,山道上只剩下骡子“的的哒哒”的声音。



  李相通掏出5块钱,牛二妈准备找3块钱给他,但李相通表示不用,双方推挡了几下,牛二妈也就收了,心里暗下高兴,要知道,在奔牛村,一个人的年纯收入才几百块。牛二妈多收了3块钱,嘴巴自然活络起来,问他叫什么名字、干什么来的。李相通就说自己叫李相通,考古来的。牛二妈又问什么叫考古,李相通比划半天,牛二妈才稍稍理出点名目,“考古很有钱?”她问。

  “不能说很有钱,古迹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

  “那用什么衡量?”

  “你听说过价值连城这句话么?”

  “好像……有这么一句。”

  “比价值连城还厉害。”

  “那就是说,我们这儿有宝藏!”牛二妈瞪大了眼睛。

  “只是有可能,不是有。”李相通说。

  这时天渐渐黑下来,李相通拿着手铲,随便往手边的石头敲了一下,奇迹发生了,那石头溅出一抹火星来,居然被铲得豁下去一块。李相通将手铲倒转过来,手铲的整体形状近似于一个三角形,光亮的边缘包围着黑色的铁。他将铲往石头上再敲,石头又豁下一块。“你这铲,怎么这么快?”他问。却发现牛二妈已经不在他面前,她进屋了。牛二妈过会儿从层里出来,手上已提了盏汽油灯,“李相通,我让我儿子带你到村长家过夜。”



  牛二话不多,李相通在路上问,这手铲怎么这么快。牛二只说,这是祖上传下的手艺。李相通再问,牛二便有些急,“手铲连石头都铲不了,那村里人怎么在石头缝里种玉米。”李相通后来到了村长家才知道,村里人分地,是按石头缝来分的,一户人家分多少石头缝,在村长这儿都有记载。

  说说村长,村里姓牛的多,村长也姓牛。牛村长家一排的五间石头屋,有外村人来,一般都是在村长家过宿的。牛村长50多岁,个子不高,留着两撇八字胡,看上去很斯文的样子。村长女人今天特地在大锅上煎了些玉米饼,显然李相通成为村里的贵客了。玉米饼里放了很多糖,又甜又腻,李相通很吃不习惯,村长却不断地将饼挟到他碗上。所以这天夜里,村长的饼使李相通失眠,他胃里堵得慌,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后半夜,李相通听见隔壁有声响,隔壁睡的是村长和他的女人。好像村长吼了一句宝藏什么的,再细听,隔壁的声音却静下去,什么也听不出来。李相通觉得很无聊,将手铲取出把玩,黑暗里的手铲轮廓就像人脸,而中间发黑的部分就像隐藏着的深刻思想。手铲在想什么?李相通被自己的设问弄愣了,手铲能想什么!

  李相通一直到凌晨4点才昏昏入睡,但他并没有睡很长时间,就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搞醒了。石头屋的窗户是用蛇皮袋蒙的,李相通起身,掀起窗户的一角,天阴着,山风呼呼的,虽然已经是凌晨6点,依然黑得厉害。外面的人群有些模糊,黑色的头发和深藏青的衣装全都融入无边的黑暗中,寒冷的空气中只有一些漂浮的面孔。李相通使劲揉了揉眼睛,看清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手铲,手铲的边缘亮得发凉,像昨天月光下的石头。村长站在外面,跟其中的一个人商量着什么,可能是村长的话引起了大家的不满,山民们“嘘——”一声,将手铲往石头上敲,深暗的空气中顿时溅出一片火光。李相通这才明白,刚才惊他起来的那阵怪声音原来是手铲敲石头的声音。村长又和那汉子附耳说了什么,那汉子这才点点头,又跟旁人轻声说了几句。“嘘——”一声,众人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凌晨的夜,阴冷、黑,石头渐渐露出了峥嵘。

  早晨,村长女人又煎了些玉米饼。吃饭的时候,夫妻两人看着李相通。李相通说:“你们不吃吗?”

  “我们吃过了。”村长说。

  “再吃一点罢。”

  “你吃你吃,你别管我们。”村长女人托着腮帮,摆弄出一副纯情的架式来。玉米饼本来就难吃,更难吃下的是对面两人含情脉脉的目光。目光太温柔,容易让人觉得,那目光背面,必然是一片片杀人不见血的柳叶刀。李相通打一冷战,把筷子放下,说:“你们有什么事吧!”

  村长女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手摆杨柳,作了一个忸怩的前衬,说:“大兄弟说到这儿,我也就把话挑明了,就是宝藏的事。你告诉我们,宝藏在哪儿?”

  “什么宝藏?”李相通忽然意识到宝藏就是他将要寻找的古迹。不用说他还没有开始寻找古迹,就算真找到古迹,那也是国家的宝藏。李相通讲了一通什么是考古学,又讲了一通国家在文物保护方面的法律制度,说到后来,村长笑了起来,“什么法律!在奔牛村我就是法律!”

  不过,村长总算明白了,宝藏只是可能有,而不是必然有。村长到底是村长,能明白这样的道理,在奔牛村就应该让他做村长。吃完了早餐,李相通丢了20元钱在桌子上,如同前面他买手铲,李相通愿意多花钱,只有这样他才有安全感,才心安理得。问题是,村长将李相通的大方与宝藏联系在一起,他一定有把握才这么花钱。村长笑着将20元钱收下,拍了拍李相通的肩膀,“你想到什么地方去看就去看吧,没关系的。”

  李相通前脚出了门,村长就让两个山民在后面远远地盯住他。



  这种远离喧嚣的山地,最有可能发现的是古代庙宇。但李相通在村里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除了山还是山。他不甘心,又转了一圈。最后他感觉两腿僵化了,斜靠在一棵树上。他应该回去,又拿不准回去的主张,一定还有一件事没有办,因此他不想回去,他心里空空的,需要那件事把他的心装满。什么事呢?“伏龙潭在哪里?”他问一个过路的山民。

  “一直向后,翻过那座山就到了。”山民说。

山民说这话时,已经是李相通到奔牛村的第三天。奔牛村虽然人口少,但地盘很大,李相通脚程又慢,转一圈需要一天的时间。李相通刚刚翻过那座山,伏龙潭就像镜子呈现在眼前。山坡很陡,李相通矮下身子,就着灌木往下探。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是牛二,提着两桶潭水往上走。牛二身体很棒,提着两桶水上坡也溜得飞快。“牛二。”李相通喊。

  牛二就在他身边停住了。

  “怎么要到这边打水呢?”李相通问。

  “全村的人都用的这潭里的水。”牛二说。李相通果然又看见了几个拎着水桶的人。牛二要走,但李相通突然想起一个问题:“这潭里有鱼吗?”牛二笑了,“有水的地方怎么会没有鱼呢?”李相通说:“我是说三公主变的那种鱼,它的嘴唇是红的。”牛二说:“你问的是西海龙王的三公主?”李相通说:“是的。”牛二说:“我也不知道。”就急急地走了。



  伏龙潭呈不规则的月牙形,深不见底,从来没有干涸过。李相通后来又问过一些村民,“你知道潭里有红嘴唇的鱼吗?”他们都说,从来没见过,只是听老一辈的人讲过;也有干脆说不知道的。后来李相通终于摸到一条线索,有山民告诉他,村里的冯老爹在年轻时看过那条鱼。

  冯老爹80多岁,住在西山的山顶,李相通找到了他。

  冯老爹躺在床上,他已经老得不能下地了。李相通和冯老爹的两个曾孙坐在床边,听他讲那个从前的故事。

根据传说,三公主只有在晚上薄暮时出现,这时的伏龙潭,笼着似有似无的雾岚。年轻的冯老爹躲在灌木丛中,静静地等待三公主的出现。只要能看到三公主的真身,三公主就会嫁给那个看到她的人。冯老爹已经等待了很多天,有些焦急,如果今天再等不到三公主,他就准备到牛富家提亲。但这时奇迹出现了,静谧的水面忽然“哗”一响,一条鱼从水中高高跃起,鱼身有1米多长,鱼唇果真鲜红欲滴。它弓着身子,鳞片掀动着,像抖起银片缀成的铠甲,熠熠的光华擦亮了冯老爹的眼睛。冯老爹刚想从灌木丛中站起身子,那鱼就不见了。冯老爹死劲擦了擦眼睛,又捏了捏手背,生疼。不是幻觉,绝不是!这时他看到对面树林中影影绰绰有女孩在行走,那种美,只有用天上的语言才能形容,因为她就是天仙下凡。冯老爹追过去,在那片松树林里,却再没有三公主的踪迹。

  冯老爹的陈述并没有引起李相通更多的兴趣,他觉得故事本身在时间的长河里会变形、夸大,最后客观的事实变成了陈述人臆想的事实。但听完故事的那天晚上,他还是去伏龙潭山坡上的灌木丛里打了埋伏,这个行为很令他自己奇怪: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会相信一个乌有的传说?

  但既然来了,他就应该在这里呆下去。天黑下来,伏龙潭边不会再有打水的人了,大山静寂,又似乎那通黑的静寂里隐藏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李相通反思这几天一无所获的经历,自己被自己的感觉欺骗了。但他又觉得不尽如此,想想自己怎么来的吧,还不是因为那个叫王小花的姑娘。自己也许不是为了考古,而是为了那个令自己眼花缭乱的姑娘。这个想法把他震慑住了,他内心里找出种种理由,说明自己是为考古来的,不是为那姑娘来的。但他发现每一条理由都立不住脚,立不住脚的李相通垂着头回到了村长家。



  王小花的归来轰动了整个奔牛村,其震动波不亚于昔日三公主掉进了伏龙潭。那段时间,王皮楼家逼仄的小石屋总是坐满了人,大家坐在那儿听王小花讲她的信阳传奇。她讲着讲着,大家就会认为,信阳是一个满地都能拾到钱的地方。如果你还不相信,只要看看挂在王小花胸口的手机,看看王小花用手机叽哩呱啦地讲话。啧啧,王小花发了,王皮楼要砌新房子了。

  村长女人也几次三番地想去看看王小花,但被牛村长留住了。牛村长认为,一个年轻女孩子怎么可能发财呢?如果真要发了财,无非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村长女人辩解说,王小花是给外国人开的工厂干,外国人有钱,外国人放一个屁也能把奔牛村致富了。牛村长冷笑,就她!她能认得几个字?她能坐办公室?

  牛村长这样说,并不代表村里的人也有这样的看法。大家簇拥着王小花,把她当作人民的大救星。但王小花表示,那家外国人开的厂只招年轻的女工,一班男人们便暗自叹息,恨自己多长了那么个东西。时代变了,女人比男人吃香了。谁家有女孩子的,便千托万托地要王小花带到城里去。吃点苦不怕,重要的是能赚到钱。



  村里的年轻女孩本来就不多,让王小花看上眼的只有两个,一个叫牛春花,一个叫牛美丽,都只有17岁。牛春花和牛美丽坐在麻二瘌子的骡子上,麻二瘌子的骡子和麻二瘌子和王小花行走在往云彩乡的山道上。

  所以当李相通来到王小花家时,扑了个空。王皮楼坐在石头上,指挥几个村民抬石头。看来他的新屋会不久动工。王小花走了,李相通突然觉得这鬼地方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他看了看表,晚上5点钟的光景。稍稍犹豫一下,他就向村口走去。

  他走到哪里,都是一手拎着公文包,一手拎着手铲。

  走到村口时,天有些黑了。他看到牛二妈正在收拾地上的铁器摊。李相通想,应该跟老人家打个招呼。但牛二妈只是生硬地应了一声。李相通觉得老人一定有什么事,“谁惹您老人家不高兴了?”

  “没有谁。”牛二妈这句话一说,让李相通更觉得她有什么事。

  “一定有谁惹您不高兴了。”李相通说。

  “你一定还没有吃夜饭吧?就在我这儿吃,才煮的玉米粥。”

  “不用了,我到云彩乡吃。”

  “客气什么,又没有什么菜。”牛二妈拉住李相通的衣袖,使他觉得她一定有什么话说,就进了屋。

  牛二也在,三个人开始吃夜饭。牛二妈说,刚才村里的一班年轻人去追王小花去了,喊牛二也去,但牛二妈没让去。

  “他们追王小花干什么?”李相通问。

  牛二没有应,将饭碗丢下,进了打铁的屋子。牛二妈问:“饱了?”牛二说:“饱了。”牛二妈又问:“今天怎么吃这么一点就饱了?”牛二不应。“这孩子!”牛二妈嘀咕了一句,就跟李相通说起追王小花的缘由来。她把村里最好的姑娘带走了,村里的小伙子们能不急吗?

  这时牛二已在那屋里“叮叮当当”地打起铁来。炉火正旺,通红的铁块在铁锤的打击下不断地变形。这情境,说明他也生气了,他的梦中情人可能就是牛春花或者牛美丽,当然也不排除王小花的可能性。李相通想安慰他几句,无非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李相通正准备发言,却听到牛二的喉咙里发出铿锵有力的一声:“砸!”

  “砸!”,火光四溅。

  “砸!”,钢铁也变烂泥。

  砸它个人仰马翻。

  砸它个天翻地覆。



  李相通吃完了夜饭,急急地往云彩乡赶。王小花在前面,千万不要出什么事端才好。但他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天已全黑了,这么晚,山道上还会有谁呢?他顾不上多想,得尽快往前赶。但他再怎么快,也赶不上后面的人。那两个村民拦住他,“这么晚了,你往哪里去?”

  “我去云彩乡。”李相通说。

  “可是你还没有跟我们村长打招呼。”村民说。

  “我有急事,就请两位替我打个招呼吧!”李相通说。

  “那不行。我们得带你到村长那儿去。”两个村民说着,就上来拉他。李相通想赖住,但村民的力气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就算架着李相通,走起来也不费什么劲。李相通只得跟着他们回到了村长家里。

  本来李相通想,村长是个明白人,见到村长什么就都好说了。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村长将他绑在椅子上了。“你一定要告诉我宝藏在哪里,别找到宝藏就想逃!”村长说。

  “这儿没有宝藏。”

  “那就依你说,古迹在哪里?”

  “我没有找到什么古迹。”

  “你一定找到了,你不告诉我。你想回去告诉你们领导,再带你们的人过来开采。”

  “我真的没有找到什么古迹。”李相通说。

  “你到底肯不肯说。”村长说着,抓住了一根树枝。

  “我没有找到我说什么!”李相通有些愤怒了。

  “你找不到那你干什么来了?你找不到你怎么就想回去了?”

  “我不是因为找古迹来的!”李相通说。

  “那你是怎么来的?”

  “我是因为王小花来的。”

  “王小花!哈哈,你别骗我了,别拿我当3岁小孩子。”村长说。

  李相通有一百个嘴也说不清,他会因为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女孩来到这里。村长最后扬了扬手中的树枝,“你给我好好想想,明天早上我听你的答复。”说完就回屋去睡了。



  李相通被绑在椅子上,痛苦得很。这时是后半夜,他借着星夜微弱的亮光,看到了桌子上的手铲。手铲很快,应该可以割断绳索。他咬紧牙,磨磨蹭蹭地移过去,手恰好能够着手铲。用手压住,绳子在手铲上来来回回地蹭起来。

  谢天谢地,绳子断了。

  李相通觉得他的生命是手铲带来的,他应该对它心存感激。怕手铲出声,他拿起桌上的一块布,将手铲包好,再从蛇皮袋蒙着的窗户跳下。他用脚尖着地,轻而舒缓地行走在奔牛村的山道上。出了村口,他就撒开力气奔跑,只恨没有四条腿。逃生的本能使他跑得很快,一会儿就到了云彩乡。他敲招待所的门,老板娘迎出来,见了他,说:“原来是李古,欢迎欢迎。”这样的话在男女之间是一种挑逗,但李相通并没有感觉出来,他在西安那汉墓中沉缅太久,对许多世俗间事都生硬起来。他拎了热水瓶,去房间。

  他发现房间外面站着4个奔牛村的男青年。现在李相通一看到奔牛村的人就头疼,但想到王小花,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他朝4个男青年点点头,4个男青年也朝他点点头。这是友好的表示,李相通心下稍稍安稳了些。他进屋就被屋里的场景弄得呆住,一个男青年正趴在王小花身上疯狂做爱,牛春花和牛美丽合在一个被筒里,抱在一起发抖。王小花冲她们说:“你们看着我呀,其实做爱是很快乐的事。”她一边做,一边做出种种呻吟。那男青年看起来是青头仔,虽然勇猛,但三下两下便泄了精,他还想再在王小花身上呆会儿,但王小花坚决让他下去。“你们5个不行,一会儿就让老娘我摆弄完了。”王小花说。

  那5个男青年听了这话似乎面有愧色,什么也没说就走了。王小花忽然看到李相通在面前,她朝他一笑,“你呢,要不要来两下?”

  “不要。”李相通尴尬地说。

  “今天老娘大派送,你还不要?”王小花说着,冲他放浪地一笑。

  李相通没理她这句,洗了脚上床睡觉。这反而让王小花觉得很没面子,“你真的不要?”

  “不要。”

  “你他*的还算不算男人。”

  “因为我是男人我才不要。”李相通说。

  王小花抿住嘴,说:“我这样,你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

  “你的意思我知道。”王小花忽然扑在被头,哭起来。

  “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们要搞牛春花和牛美丽,我才这样的。我是为了她们好,她们是处女。我说,‘你们别搞她们,我给你们搞。’就是这样的。”

  “你不想到公安局告他们吗?”李相通说。

  这时王小花将头凑过来,床与床之间的间隔很小,王小花的嘴巴贴在李相通的耳朵上,“都乡里乡亲的,怎么告呢!再说,你也看出来了,我就是做‘卖’这一行的,公安局不找我的麻烦就是好事了。”

  直到这时,李相通才敢相信,王小花就是一只鸡,那么,牛春花和牛美丽就是她即将带出来的小鸡,她们是她将来的摇钱树,怪不得宁肯自己免费赠送呢!王小花在他耳边轻且温柔地问:“你真的不想和我睡吗?”

  “不想。”

  “你不会到公安局告发我吧。”

  “不会的。”李相通这样说的时候,觉得刚才王小花拉他下水的目的就是:防止他到公安局告发她。

  “你一定有一位好妻子。”王小花说。

  “我的妻子在几年前就跟我离婚了。”

  “为什么?”

  “因为她跟别的男人跑了。”

  “她怎么能这样呢!”王小花有点替李相通不平。

  那天王小花睡着前一直在想,李相通不吃荤,现在这样的男人实在太难找了,他老婆怎么会跟别的男人跑了呢?李相通阳痿吗?他听到李相通打呼噜,便过去揭他的被子看。今天不将阳痿的疑惑解决掉,她将会失眠掉很多夜晚。她将被子揭开,轻轻地摸了摸,那儿硬着,还有些烫手。王小花吃了一惊,站在床前,呆看了李相通半天。

  一早,王小花和李相通就出发了,他们赶了最早的班车,以免再生意外。



  一个月后,李相通带了单位的领导来到奔牛村,他是为手铲来的。单位的领导一致认为,添置这种手铲后,今后的考古工作将如虎添翼。但令他们失望的是,整个村庄空了,甚至找不到一把手铲。在西山,李相通找到了村里唯一留下来的人冯老爹,他已有些神智不清,但仍向每一个来访者陈述那陈述了无数遍的故事:

  传说三公主只有在晚上薄暮时出现,这时的伏龙潭,笼着似有似无的雾岚。年轻的冯老爹躲在灌木丛中,静静地等待三公主的出现。只要能看到三公主的真身,三公主就会嫁给那个看到她的人。冯老爹已经等待了很多天,有些焦急,如果今天再等不到三公主,他就准备到牛富家提亲。但这时奇迹出现了,静谧的水面忽然“哗”一响,一条鱼从水中高高跃起,鱼身有1米多长,鱼唇果真鲜红欲滴。它弓着身子,鳞片掀动着,像抖起银片缀成的铠甲,熠熠的光华擦亮了冯老爹的眼睛。冯老爹刚想从灌木丛中站起身子,那鱼就不见了。冯老爹死劲擦了擦眼睛,又捏了捏手背,生疼。不是幻觉,绝不是!这时他看到对面树林中影影绰绰有女孩在行走,那种美,只有用天上的语言才能形容,因为她就是天仙下凡。冯老爹追过去,在那片松树林里,却再没有三公主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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