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夔 于 2009-3-27 06:54 编辑
2002年小说：
这篇小说的写作场景后来被朋友反复提起，那是一次和朋友去舞厅，别人在跑舞，我却拿起纸笔，借着昏暗而旋转的舞台灯光，在乐声震耳发聩的情境下，开始写作《今天几号》，他们跳完舞，我的《今天几号》也写了几页纸。
今 天 几 号 （亦凡公益图书馆征文二等奖，原刊《东方文化周刊》2002年8月9日）
坐在1路公交中巴上，我抬手看表：一号、星期六、下午（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太阳偏西）5：45分。其实，我不是一个对时间很在意的人，我在意的只是这块西铁城表。我是一个在异乡开小店的，做生意赚的钱刚好能管上嘴和偶尔10来元的潇洒，衣服不怎么舍得买，所以看起来有点土，不合时宜，追随我3年的西铁城表就成了我身上唯一的亮点。我喜欢看表，喜欢把袖子捞得高高，喜欢有人向我打听时间，但现在没有，我只能将手颓丧地放在膝上，然后我就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我知道这是脱普花香FIVE洗发水的味道，我店里有这种洗发水卖的，这种洗发水洗出来的头发有清雅持久的香味，像春天，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买这种洗发水，她们总是向女伴推荐：买花香FIVE吧，很香的。本来我很喜欢这种味道的，很古典也很浪漫，但从她们口里说出来的很香却使我感到腻味，这就好比自己心仪已久的女孩叫人给操了。坐在前面的女孩披着微湿的发，我听见她打开报纸的声音像我在台球桌上打进一个精妙的进球一样响亮，我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何况她轮廓姣好。我把头够了过去，装着看报纸的样子，其实我是想闻那花香FIVE的味道。同样的花香FIVE，用在不同头上给人的感觉也不同，譬如今天我遇着的这位，她散发出来的更接近于我的心灵，或者说接近于我心灵的味道。
中巴到了影墙口，女孩挟着《扬子晚报》下车了，我觉出心揪了一下，我觉出这样的揪心是由于刚才无意中读到的半拉子新闻引发的。
……许多用户一上网便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内容为：当你打开这封邮件，你的电脑已经中毒了，YAAF病毒发作后，硬盘资料会全部毁掉……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每天游览“21世纪财富网”的网站。当天上午八时许，广东省公安厅立即进行取证分析，发现电子邮件病毒之说纯属捏造。经对邮件来源调查，发现邮件是深圳市21世纪财富网站发出的。该网站承认电子邮件是他们发的，并说4 月1日是西方“愚人节”，想开个玩笑。
照这份新闻算来，今天再怎么也该是4月2日了，道理很简单：晚报一般总在凌晨开印的，再怎么迟不会超过八九点钟，而这则新闻说的是“愚人节”的事。表坏了吗？表是正宗进口的西铁城，三年来一直是我最忠实的奴仆。假如表没有坏的话，那么就是“扬子晚报”跟全国人民群众开了个愚人节的玩笑。“扬子晚报”的发行量有150万份左右，它又怎么会跟全国人民开玩笑呢！假如两者都不是，那么就是我的神经出了问题，女孩和那份“扬子晚报”都是虚幻的。向前推进，花香FIVE的味道也是虚幻的，1 路中巴也是虚幻的，我的店也是虚幻的。这简直太可怕了，我拒绝再想下去，但我发现这疑问像一条蜈蚣吸在骨头上了，尽管我舌顶上腭，鼻吸口呼，但无济于事。
一件小事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就好比阿几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足以撬起整个地球。而那些细微的身体里的感觉是小事的源头。今天上车前，刚刚喝过一杯维维豆奶，心情不错——良好的精神是需要美味的食品来维持的。现在的我心烦意乱，其实，今天几号对一个混日子过的人有什么实在意义呢？或者，我在追究那持报女孩的可把握性。
我浑浑噩噩地下了车，到了店里，其间不停地看表。我用反复看表的方法来消除4月2日在脑子里的遗留。时间需要重复才能确定？打开店里的收录机，陈明唱道：“跟我走吧，天亮就出发……”跟她走吧跟她走吧，我的屁股愉悦地扭了几下，心渐渐地松了，好了，今天是4月1日，我又看了看西铁城。
就在我准备打烊的时候，小鱼儿来了。小鱼儿是我店里的常客，上大二，她说想买台收音机，我拿了一台“索洋”机子，装了电池，看她放在手上慢慢地调台。
“多少钱？”小鱼儿问。
“50块。”我说。
“太贵了，30块卖不卖？”
“这是九波段的，30块怎么能买到，你开我的玩笑吧！”
“可这机子质量不好呀。”小鱼儿挑刺。
我抬了抬手腕，这是我的习惯动作，西铁城准确无误地告诉我：一日、星期六、晚上8：47分。我有了跟她开玩笑的欲望，
“ 你竟说这机子质量不好！要知道，就连日本总统克林顿也用这种牌子的收音机呢。”
“你说日本总统克林顿，哈哈哈。”小鱼儿捂着嘴大笑了起来。她的腰稍弯，臀部向后撅起，身子前倾，这很性感；她的腰直起，腹部向前挺，身子后仰 ，这也很性感。小鱼儿就这么来回性感着，肆无忌惮地大笑。多滑稽啊，一句话就改变了小鱼儿在我心目中的淑女风范。她终于支持不住，蹲了下去。瞧小鱼儿那副投入的样子，我忽然感到心灵深处某只隐秘的蝴蝶飞了出来。“愚人节”在大学是很时髦的一个节，假如今天是“愚人节”，小鱼儿一定知道，就不致于笑成这样。
那么，今天是4月2日吗？
我又陷入了漩涡，其实，要跃出这个漩涡也很容易，譬如：去买一份《扬子晚报》、看电视、听广播。偏偏我们通常认为这样的努力不值得，因为我们认为那些疑虑太微不足道了，任由那些疑虑像癌细胞一样吞噬着自己的身体。现在，我已把店打烊了，走在街上，只觉癌细胞在体内扩散，这时，泡美容厅或泡澡堂子是最好的治疗方法，舒适的身体可使我们忘记时间的存在。
我走进了情韵美容厅，这里恒温20度，空气湿漉漉的，像秋天某个下露水的早晨。理发的师傅是老板从浙江请来的，他们坐在转椅上，脚一蹬那转椅便会滑多远，他们的水平实在不比普通理发店的师傅们高，但他们坐在转椅上，这就有了噱头，许多人是冲着这噱头来的。理完了发，我就在美容厅给女友打电话，打完了电话再去洗澡。
事实上，女友离我已经非常遥远了，以致于常常怀疑她的存在，怀疑电话里声音的真实性。也不经常打电话给她，中国的话费实在太贵了。
女友是3月1日离开我所在的这座城市的，她去深圳的一家工厂打工，2001年元旦才能回来。3月1日是个阴雨天，我们站在县城的纪念塔下，紧紧拥着，谁也舍不得把对方放开。我们的伞在地上纠缠，打着圈，随风跳着踢踏舞。我们的衣裳湿了，我们的头发湿了，我们的眼睛湿了，我们的嘴唇湿了，我们的心湿了。将近午夜，大街上空无一人，路灯无精打采。我们合在一件风衣里，拥吻着，忘记了时间和地点。从古城扬州来的一辆大客车将载走我爱的人。
那个3月1日的夜晚仿佛仍在，或者就是现在，我咂了咂嘴唇，我从嘴唇里咂出了女友的味道，她的舌头清冽得像薄荷。时间有时会无限延长。我使劲咂了咂嘴唇，开始拔号。
“喂，是你吗？”电话里的声音总是那样令人值得怀疑，以致于“是你吗”就像我们平常说“你吃过饭了吗”一样稀松平常。我们聊各自的近况，都觉得无关痛痒，我们说想啊想啊爱啊爱啊，可是，这又有什么呢，说一万遍也顶不上一个吻来得惬意。我们仿佛都不约而同地意识到这一点，都说：“搁下电话，好吗？”但我随口又问了一句：“今天几号？”
“1月1日。”她说完就搁 下了电话。1月1日，那是我们相约再聚的日子。女友这是怎么啦，发神经啦！我再朝着话筒喊，那边已没了声息。抬起手腕，西铁城告诉我今天是1日，但肯定不是1月1日，透过美容厅的玻璃门，我看见裙子已经在街上流动。
当某人期盼一个日子时，这日子才会有所价值。或者说，时间在等待中才能有所意义？
时间到底是什么？
这问题有点无聊，当然，最无聊的还是今天几号的问题，这引发了我对时间本身的一系列的想法，我开始诅咒时间本身，但诅咒终归是诅咒，这就好比一副枷锁套着你，你诅咒枷锁，枷锁却不会因此而放松对你的禁锢。
现在，我进了澡堂，我觉得是有必要彻底解决今天几号的问题了。水池里热气腾腾的，赤条条的男人们走来走去，我也赤条条的，虽然没戴着西铁城，但我感觉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亮，因为我年轻，身材均称，我喜欢这种感觉，没钱没势的人常常能在澡堂里找回男子汉的尊严。我想问我身边的人：今天几号？
好像今天几号就是我今天必须完成的追求和理想。
我问了很多人，几乎问遍了澡堂里所有的人，但他们没有让我实现我的追求和理想。他们说不知道，或者说大概是某月某日吧，他们说的某月某日全不一样。在有的地方，时间会完全走失，譬如澡堂。
让我们忘记时间吧。这是澡堂里的人的心声。
忘记时间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明天又怎么样呢！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又能怎么样呢！我躺在椅子上，喝着有点农药味的白开水，不知不觉间就昏昏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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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扬子晚报》2000年4月1日第4版某新闻如下：
发布愚人节虚假消息 深圳一网站被关闭
广州讯 昨天一度造成全国各地网民恐慌的YAAF电脑病毒纯属子虚乌有，发布此病毒的深圳21世纪财富网站已被广东警方关闭。
昨天一早，许多用户一上网便收到一封电子邮件，内容为：当你打开这封邮件，你的电脑已经中毒了，YAAF病毒发作后，硬盘资料会全部毁掉……唯一的解毒方法就是每天游览“21世纪财富网”的网站。当天上午8时许，广东省公安厅立即进行取证分析，发现电子邮件病毒之说纯属捏造。经对邮件来源调查，发现邮件是深圳市21世纪财富网站发出的。该网站承认电子邮件是他们发的，并说4月1日是西方“愚人节”，想开个玩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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