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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桥烧饼
■石湾
前两天，上海一家刊物的主编来京组稿，因她是我南京大学的校友，知我是江苏人，在约见的电话中说：“我是扬州人，正好我住的宾馆附近有家淮扬菜馆，中午就在那儿与你见面叙谈吧！”
我欣然赴约。点菜时，我发现这确实是一家正宗的淮扬菜馆。几道菜是只有在扬州富春茶社才能吃到的江鲜佳肴，至于主食，照例应点最具淮扬特色并已获国际专利的扬州炒饭或久负盛名的富春汤包。但我斟酌再三，却只点了黄桥烧饼。现代都市人的饭量极有限，一份黄桥烧饼共八个，我俩吃了五个，剩下三个我就打包带回家，成了妻子的晚餐。妻子吃着香喷喷、黄酥酥的黄桥烧饼，饶有兴味地说：“这就是我妈爱唱的那首歌中的黄桥烧饼吗？我妈说那是一首歌颂陈毅的歌，对吗？”我回答：“是的。那首歌的歌名就叫《黄桥烧饼歌》。曲作者叫章枚，曾和我一起下放在文化部团泊洼五七干校劳动改造。”
当年团泊洼干校共有五个连队，其中四连是由中国音协和人民音乐出版社的干部组成。因我那时爱写诗，有时也学写点歌词，就与四连的王世光、钟立民、戴于吾等几位搞作曲的年轻人在合作中结成了好友。每到雨雪天下不了地，我就到四连驻地去串门儿。记得是1972年初，陈毅元帅逝世不久，我在王世光夫妇的宿舍里，看到了一封张茜写给章枚及何士德（《新四军军歌》曲作者）等老战友的复信。陈毅元帅逝世后，何士德、章枚等新四军的老战士十分悲痛，曾向干校领导请事假，要求回京参加吊唁活动，但因他们是所谓“文艺黑线人物”，均遭拒绝。无奈之下，他们就只得联名向张茜同志发去了唁电和慰问信。出乎人们意料的是，1月10日下午，毛主席竟打破常规，出席陈毅元帅的追悼会。当我们从《人民日报》上看到追悼会上张茜挽着毛主席胳膊的合影，都敏感到形势出现了重大的转机。随后得知张茜同志给章枚、何士德等老战友复了信，就更是群情激荡。一时间，四连成了我们的活动中心和关注热点，大家争相传诵张茜随信所附的《梅岭三章》、《赠同志》、《题西山红叶》等陈毅的不朽诗篇。张茜在信中传达了毛主席对陈毅元帅的高度评价，这对于一直苦苦盼着能回到工作岗位上去的下放干部们来说，这是多么振奋人心啊！当然，作为收信人，章枚就更是亢奋，逢人就说起陈毅元帅和新四军的辉煌战功，并一遍又一遍地引吭高唱《黄桥烧饼歌》：黄桥烧饼黄又黄哎，黄黄烧饼慰劳忙哎，烧饼要用热火烤哎，军队要靠百姓帮。同志们呀吃个饼，多打胜仗多缴枪！嗨呀依嗨嗬咳！多打胜仗多缴枪！依呀咳！
35年过去了，我不仅记得章枚带有广东腔的激昂歌声，而且连歌词都一句也没有忘。我告诉妻子说，1940年9月，陈毅在苏北平原的黄桥一带，果断指挥仅五千余新四军部队与国民党顽固派韩德勤调集的一万五千余国民党军决一死战，大军压境时，当地已有六千多人参加了各种抗日团体，帮助新四军筑工事、扎担架、做军鞋……黄桥镇所有的饭铺为新四军大做烧饼，六十多个烧饼炉子火光熊熊，香飘数里。一天，新四军苏北指挥部战地服务团的几个文工团员（其中包括叶飞将军的夫人王于耕），在黄桥镇上一个小饭店吃烧饼、喝豆浆，见群众如火如荼的拥军支前热潮，十分感动！戏剧部主任李增援拿起一块烧饼说：“黄桥烧饼黄又黄，黄黄烧饼慰劳忙。”战友们接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烧饼要用热火烤”、“军队要靠老百姓帮”……用完餐，章枚就将这集体即兴凑成的歌词谱成了曲。《黄桥烧饼歌》一问世，就在广大指战员和人民群众中传唱。据章枚讲，这首歌不仅随着新四军胜利挺进的脚步传遍了大江南北，而且还由此而使黄桥烧饼入选了开国大典的国宴点心。
妻子听我讲述《黄桥烧饼歌》的来历之后，颇为激动，说：“怪不得王叔叔头次来北京看我妈妈时，非要我妈给他熬小鱼汤、做玉米面贴饼子吃，还一边吃，一边和我妈同唱‘黄桥烧饼黄又黄’呢！”
她说的王叔叔，我从来没有见过，但妻子曾多次向我提起过他。记得我俩恋爱时，她送给我一把梳子，就是王叔叔在文革前夕送给她家的礼物之一。那时王叔叔刚由援越抗美的战场回国，那把梳子是用高炮部队打下的美军飞机的残片制成的，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王叔叔之所以每次出差到北京时都要到她家来看望她妈妈，是因为抗战后期，他在胶东战场上负了伤，不能随大部队转移，藏在她家一个多月才养好了伤。那时候农家最好的饭菜，就是熬小鱼汤、玉米面贴饼子。全国解放之后，他到胶东去寻访当年的救命恩人，才知她家已随她在首钢当工人的爸爸迁居北京。王叔叔第一次来京找到她家时，见她爸每月挣四五十元工资养活全家六七口人，生活相当艰难，就把他们都接到他下榻的北京饭店去洗澡，换上他送的新衣衫，请他们一家吃烤鸭……我妻子说，每次王叔叔到北京来看望她妈妈，她兄弟姐妹都觉得比过年还要高兴。是啊，那年月，平民百姓哪能吃得起烤鸭！此后，我岳母每次到我家来住时，与我妻子说起王叔叔，都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她本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家妇女，除了去哼几首胶东民歌外，就只会唱《黄桥烧饼歌》。显然，是王叔叔在她家养伤时教会她唱这首歌的。
岳母已是望九之年，这辈子不知唱过多少遍《黄桥烧饼歌》了，但她老人家至今尚未吃过黄桥烧饼。因此，那天妻子吃罢晚餐就提议说：“春节快到了，我妈妈也要轮到来咱们家住了。一家人春节团聚，咱们就到你今天去的那家淮扬菜馆会餐吧，好让我妈妈亲口尝尝这黄桥烧饼！”我连声允诺：“好啊，好啊！”每逢佳节倍思亲，到时候老岳母品味着黄桥烧饼，也一定会再一次想起王叔叔和战争年代的军民鱼水情，满怀深情地唱起“黄桥烧饼黄又黄哎，黄黄烧饼慰劳忙”吧？……
( 来源：解放军报第7版发布时间：2007-03-01 06:27)： http://news.cctv.com/military/20070301/100767.shtm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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