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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二题(作者:刘鹏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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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初来乍到

发表于 2024-1-19 10:08:19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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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公
  木匠,老板,画家,没有人会把这三种不同身份、不同命运联系在一起去想像,恰恰又让沛公集于一身,注定了他人生的丰富,丰富得不能用一种称呼来概括。
  沛公的人生应该是从“文革”说起。父亲是个复旦学子,后当了教师,因“大鸣大放”时上台慷慨陈言,被定为“右派”,却无端地扯进了沛公的人生。一九六六年沛公小学毕业,在校一直以成绩优异当着班长的他却没有被录取。一个十四岁的孩童能去干啥?父亲劳教回来在一家饭店打杂,沛公跟在父亲身边抹抹桌子收收碗筷,每天只等快放学时,鬼使神差着跑到昔日的同学家中,翻看着同学的课本解馋。一个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却又不知是何缘由,茫然中一丝渴望没有化为灰烬。
  在那个年代,一个右派分子的家庭理所当然地要全家下放。十五岁的沛公全然不知人生的路如何踩踏,唯有凭着一股犟劲跟着大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歇,从简单的喂猪刷锅,到打谷晒场、推车挑担、挑河挖渠,没有扛不过的活,没有吃不下的苦。长途跋涉进城去挑胺水,便将草帽遮住半张脸庞,生怕相遇熟人的目光;顶着烈日推着粪车,浑身汗水如注,遐想着的奢侈是一杯酸梅汤;背着家人去建桥工地抬石头,自找苦吃不为别的,只为家中的油盐酱醋有了着落;“文革”中热得发烫的日子,去为家家户户画主席像、写红标语,图个工分总会打得高点……一颗按捺不住的童心初尝着人生的滋味,有点苦涩,有点酸楚。
  十六岁的那年,沛公背上简薄行囊只身上路,去拜师学徒做木匠。离家那日天刚微亮,父亲没有送他,蒙在被窝里流着眼泪。沛公出家门徒步二十余里,从过船港过江,到常州乘汽车去了安徽广德,下车后已是午后,遂上山拜见了师傅,师傅“嗯”的一声抬手一指,让他一搁下行囊就拉上了大锯,直至夜幕落下这才捧上离家后的第一碗稀粥,灯光下倒映出一张满是尘灰的冷脸,一天的滋味全落到碗里。
  传统的师徒关系总是那样的怪异。从一进师门,师傅一如既往着只让沛公做拉锯、刨料、凿隼之类的粗活,见着他稍稍手脚慢了,会发很大的脾气,凶悍的模样像个债主;只要是画线放样、整合安装,师傅便故意背对着亦或支离着他。其实,师傅的那点招术,总是躲不过沛公的眼神,学着不过瘾,买了本《木工入门》另辟蹊径。师傅虽不能识文断字,“木工入门”四个字却一见眼熟,看着刺眼,一气之下竟偷偷将书付之一炬。沛公买书伤了师傅的尊严,师傅烧书又伤了徒弟的自尊,一个纳闷,一个憋屈,各自窝了一口气。正是那天深夜,师傅一把拉起熟睡的沛公,让他翻一座山去拿一只墨斗。沛公撑起睡眼走进大山,走进一片漆黑,近处虫鸟杂鸣、远山野狼嚎叫、脚下乱石碰轧,应和着他难平的思绪。第二天一早,沛公宣布了一个惊人决定:“师傅,我满师了”。我想,这一夜,对于沛公有着特别的意蕴:告别大山的日子,有了山的性格。
  辞了师傅,沛公为自己的决择高兴得不知把脚步放重还是放轻,搏动着一颗蓬勃的心,上路了。先是去了南京孝陵卫部队营房工地,那木匠活计的一招一式,令同行们难以置信,他刚出师。趁着春节闲遐,为朋友打了几件明式家具,竟在城里小有了名气,被歌剧团舞美画师一眼相中,聘他去做道具布景,便乘机学了几年的舞美绘画。歌剧团开始不景气那年,团里派他到下属乐器厂去做乐器,跟上海师傅学了不出个月,琵琶、月琴、二胡、提琴件件拿得起放得下,一手为省民乐团定做的那几件乐器,虽说为团里添了光彩,却又让他自愧起来:做得再好是个手艺人。也许是天道酬勤,那年他被派送到南京艺术学院进修雕塑专业,贪婪着学了二年,白天学作雕塑,晚上专攻绘画,常常有幸寻得机会,钻到刘海溧、陈大羽、王胄、华钧武、亚明几位大师身边,耳濡目染得陶然欲醉,却又让他恐慌于自身的知识浅薄。
  心灵的震憾总是难以估量。那年,沛公去报考扬州职大美术装潢专业,凭着小学毕业那点功底,没日没夜地苦读了三个月,学完除数学以外的全部高中课程,竟然金榜题名。经过三年的寒窗苦读,小学生成了大学生,木匠成了画师,使他经历了一次整体意义上的脱胎换骨和人生跨越。
  羽丰而飞。那年,沛公开起了装潢公司,一个做过木匠、长于雕塑、绘画、设计,质本勤劳智慧的人,一旦走进这个领域,便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恰恰又赶上改革开放的天赐良机,当一路走过有了原始的资本积累,他悄然走进一个新的领域,当起了房地产老板。让我在想,奔波浪迹了二十余年的沛公,早已是衣食无忧,除了忙着赚钱就是享受了。
  其实,我这样想像倒真是有点低估小视了沛公。
  那天,沛公送给我一本《当代美术》,“国画精品”栏目刊有沛公的两幅六尺水墨作品,一看气势就像他的性格,作者身份介绍是山水画家。让我有点惊诧:我见过成功的老板,也见过成功的画家,从没见过老板、画家在一个人生命中兼容。
  不久的那天,沛公送给我一本《艺术与财富》,主办是世界华人书画家收藏家联合会,刊有他的八幅山水,刊物的题名倒是很有意味,俨然如哲学命题,一看就让我与沛公的人生联想到了一起。我无能从鉴赏的角度看艺术的品位,只是从艺术的角度寻思着沛公的人生,他所以选择了山水,是将走过了的风雨坎坷交付给了那些陡壁石坡、山川烟岚,体味的是自然和生命的原始意味,在艺术与财富之间,他最终选择了前者,浓烈到淡然,在那浓淡静寂之中。
  不久后的那天,沛公又送给我一本《大家》,是纪念李可染百年诞辰的专刊,那一百四十六页的画页不知是否全是大家之作,前十八幅李可染的作品一定无疑,其后画家的名字我全然不知,落后的七幅山水是沛公之作。让我在想,中国画无论是流派,还是在名人录中还没有提到沛公,但我从他坚实的步履中相信未来。
  幸好,他还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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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愧的耕樵
  抱着一种愧疚的心情,淌过生活、走着人生的,我只见过耕樵。
  耕樵的名字很有趣,乳名原为根桥,中有“典故”,当年庄上人送桥桩撂在他父母床上,寓意一种愿景,生儿子有根;待有了点文化,便感到名字的直白和粗俗,随更名为庚乔;几年前从工作岗位退了下来,感悟着人生的苦乐,恰如耕人柴夫,才又易名为耕樵,恰是一种回归。
  第一次让耕樵愧疚是在早年,举国正闹自然灾害。
  那日晨起,母亲眼看米坛空空,去了自留田挖回半篮子胡萝卜,正忙着凑合一家的早饭,却倒在灶前再没有起来。这让耕樵刻骨铭心的愧疚:母亲没有病却死了,自己已是上着初二的男儿,却不能为母亲分担饥寒。耕樵辍学了。为了这份愧疚,也为不再愧疚,耕樵决定辍学的。
  那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是耕樵记忆中的难忘。踏着二十四个时节的节拍:耕田耙地、播种施肥、推车挑担、收割打场,十八般农家活计一一过招,摸摸肩厚了腰硬了是为负重,看看手粗了茧厚了得以耐劳。淌过二十四小时的每一天:眼睛一睁出脚就忙,走走田埂,跑跑沟头,一路拾着的是大粪,擦肩而过的是景色;中午放工满田里忙乎,弯腰磕头,寻寻觅觅,一路挑着的是野菜,肚里唱着的是“空城”;夏日的午夜格外忙碌,手提马灯,背负笼子,游走于田头沟边,捉到田鸡剥皮,抓住癞宝刮浆,待到上街换成票子,便得一时的心花怒放。
  抱着愧疚的人最难熬守的是夜。乡村的夜沉寂寂、黑压压的,守着老屋那盏油灯的是一颗愧疚的心。耕樵因愧疚而辍学的,又因辍学愧疚着,唯一能排解愧疚的只有读书。那个文化比物质还要匮乏的年代,公开可读到的是充斥着“狂热”色彩的报刊,只是嚼得虽多而噎得却少;暗自咀嚼的,是供着批判孔孟之道的“反面教材”,虽是只言片语,倒是有滋有味,体味多多;寻觅可得的是流传于民间的古籍、抄本、唱书,谈不上挑肥捡瘦,图个有得。那回向庄上一老者偷偷借到一本蝇头小楷手抄本《石头记》,一口气连看三遍,仿佛一席盛宴的享受,体味了一回无以言状的快活。
  “书中自有红烧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样的金石之言虽说那时受到批判,其实,腹中有点文墨的人总能少挨劳苦,耕樵倒是沾了不菲的便宜。那年月,上河工是乡里男人们躲不过的“苦役”:头上顶星星,脚下踩霜冻,肩头磨破皮,手心长血泡。那红旗飘飘、喇叭声声、号子阵阵的工地,唯有耕樵是个“文化工”,写写宣传稿,出出“批判”栏,还美其名为“光荣任务”。凭着能说会道,又善吹拉弹唱,耕樵当上大队宣传队队长,存心露上一手,大着胆排演起京剧《沙家浜》来,主角刁德一自己当仁不让,拉上队长的儿子,送上一个刁小三的角色。不言而喻,宣传队是按整劳力记工分的。一个顺水人情,竞得了意外回报,次年被队里推荐当了代课教师,虽说是记工分的待遇,总算从泥巴里滚过来了。
  愧疚着度过那段“苦行僧”的日子,耕樵越发珍惜并不起眼又很满足的教书匠活计,默默地钻研,暗暗地发力,频频地展示,不久摘掉了“代课”二字转了正式,那年乡里人手紧,竞被看中,借去当了代理的文书、代理的秘书、代理的文化站长,被人笑称“三代”干部。也许命运就是机会,因有过当教师的经历,又做着“三代干部”,乡镇体制改革时当上了文教助理。此时的耕樵,踌躇满志,有了理由不再愧疚。
  秋学期开学前的教师大会,是耕樵走马上任后第一次做报告,从讲台上面对学生,到主席台上面对往日的同仁,麦克风前他的声音显然带着激动。台下寂静了好一阵子,渐渐地有了交头接耳细语的,摇头迷眼淡笑的,静坐晃着身子的,起身离开座位的,让耕樵莫名着,顿失台下寂静时的那种庄严和激情。散会时,一片嘈杂声中隐隐听到有人议论:“原来是个别字先生。”耕樵默默地陷入沉思,浅浅地露着愧容,反倒觉得心里涌着的这份愧疚俨然是一滴催化剂。回到家里,耕樵坦然着对老婆说:“人家笑我别字先生,真的一点不假,欠学欠学”,说完便躲进了书房。这一躲便再没有出来,夜夜与三千多册藏书为伴。那天,耕樵又对老婆说:“有得好吃的你想着我,晚上睡觉你搂着我,做到活计你譬如死了我”,逗得老婆朗朗着笑至今日。
  耕樵这个人真的会愧疚。那天,从助理位置上退了下来,又在找着愧疚的理由,自己问自己:“混至今日,拿什么留给儿孙们?”随又躲进书房,真的舍得,花四年时间,工工整整地把《红楼梦》、《三国演义》抄了一遍,装帧得很是精致,扉页上题了自序,感言三千有余,有一句让人发笑:“宝楷甚佳,亦请多多表扬”。
  那天,接到一位书法家的电话,托我找一本耕樵编著的《泰兴方言熟语拾零》。
  走进耕樵的书房,桌上厚厚的一叠《泰兴民俗风情》文稿,一百四十五篇,二百六十三页,刚刚出笼,墨香四溢。那些文字,来自乡间的老农,来自久远的传承,来自笔者的感悟,是捡拾的、探寻的属于这方土地的文化,淳朴而显美丽,说不清它归属何种文体,就像铺作小径的碎石,但它于心无愧,让人看到它的硬实和明亮。
  于是,我豁然开朗。愧疚之心原来是一种生命的动力,懂得愧疚的人,有着无须愧疚的人生。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1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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