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记理发店（作者：印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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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一生中离不开一种匠人——剃头匠的服务，现在说得文雅些叫理发师。剃头匠的营业方式多种多样：有的挑着剃头担，走街穿巷，象小商贩一样沿路吆喝；有的在街头巷尾摆摊设点；有的采取包月的方式上门服务；最牛的当属有自己的店面房——理发店，有了店面房，老板、师傅、顾客都可以躲避夏天的炎热和冬日的严寒。黄桥“唐一记”就属于有店面房的，而且是当时理发业中的佼佼者。
　　“唐一记”的老板叫唐有庆，1933年挂牌营业（附图）。该店设在黄桥镇东大街东首，坐北朝南，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六张铁椅。铁椅可以转动，还可以将椅背放下，让顾客躺下来。“唐一记”理发工具一应俱全：苗剪、手夹剪、剪刀，木刀都是上等货；大围巾、小围巾、毛巾干干净净；毛刷、磨刀砖、扒耳朵的小家伙一样不缺。除围巾、毛巾、磨刀砖外，其余的都放在各个师傅自备的精致红木盘里，十分讲究。

　　“唐一记”的老板和大多数店老板一样，有时亲自披挂上阵，但大多数时候得招呼生意。“唐一记”常年聘用六个师傅，他们是分等级的，但并不当众明说，而是暗箱操作。他们的工资按等级和收入与老板分成，技术最好的能得到营业收入的60%，称为倒四六分成；水平较好的取营业额的50%，名曰对半开；中等水平的得营业额的40%，就是四六分成。唐老板不聘用理发水平不上档次的师傅，这种用人理念很有道理，至少有两个好处：一是理发师水平高，那些有钱的、讲究理发的顾客就直奔“唐一记”而来，他们就成了常客；二是按水平、营业额发工资，既提高了他本人做生意的积极性，又提高了其他师傅改进理发水平的积极性，这两种积极性都对店有利，对老板有利，何乐而不为？
　　顾客对自己的发型有各自的要求，店家能按他们的要求去做。有钱的、在地方上有头有脸的、爱漂亮的一类人要理“三七开”分式头；上了年纪的、不太富裕的、不讲究的就理短发，俗称“高桩头”、“平头”，有的甚至剃光头发。小孩子一般剃“桃子头”，只留下脑前一片桃子形状的短发，其余头发都剃掉；也有的理“一片瓦”，就是留下一部分象瓦一样的短发，其余剃光。有一家姓孙的四个小孩，他们的发型别具一格，头顶部留一部分短发，中间剃去一圈头发，再留一圈短发，向下部分全部剃去，小伙伴们把这样的发型戏称为“马桶盖子”。当年的孩子——现在的老人们回想起此事都要发笑。
　　老板与师傅们之间有暗语，他们称为“习子”。举例来说，老板见一顾客进门就说“免”，“免”意指“慢”，师傅一听就懂了，就知道这个顾客比较讲究，要慢慢地、好好地伺候；老板说“马”，“马”即“快”，师傅就可以三下五除二地把顾客打发走。另有十个字：蹓、月、何、则、中、神、心、张、爱、台，它们分别代表1—10十个数字。老板根据不同的顾客，指派师傅来理发，并用暗语告诉师傅收费的标准。比如说，甲、乙两顾客同时理完发，老板对替甲理发的师傅说“中”，那他就收五元钱；如果老板对替乙理发的师傅说“月”，他就收二元钱。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有意把事情搞复杂，而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和麻烦。也有的时候，顾客一进门，老板就说“习子”，相关的师傅就会主动走上前去迎接顾客，安排座位。
　　理发师还得学会说“鸽子”，所谓“鸽子”就是祝福语。小孩子满月了，家长要请理发师傅到家中替宝宝剃满月头。这可是一件热闹事儿。理发师傅一进门就说“鸽子”，做各种准备工作时说“鸽子”，一边理发一边说“鸽子”，每说一个“鸽子”，主家就给一次钱，通常说得主家非常开心，乐得合不拢嘴。会说“鸽子”的师傅可以连说十几个，就可以拿到多出平时十几倍的钱，现举两例“鸽子”供你欣赏。
　　其一：
　　鸡蛋生得圆又长，外面青来里面黄。
　　贵子头上滚一滚，子子孙孙状元郎。
　　其二：
　　手托金盆亮堂堂，九天仙女进厨房。
　　取得五湖三江水，龙须凤尾洗胎头。
　　理发师傅除了理发，还得有捶背、捏颈、扒耳朵等基本功。捶背、捏颈属按摩一类，技术好的能让顾客十分惬意，有时还能治些颈疼、腰疼的毛病。理发行业中间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个扬州籍的陈姓理发师，常到国民党空军司令部替要人理发。一次一个将军在演讲时突然晕倒，医生束手无策，有人出主意请陈师傅按摩。只一会儿，将军便苏醒了，还继续演讲。这么神奇的功夫来自一个理发师，身为同行的黄桥师傅们当然引以为豪。
　　那时，理发店学徒时限通常为三年，第一年是不让学艺的（这是很多行业的潜规则），在第一年内，学徒主要做的事是在店里打扫卫生、烧水、拉风扇，给师傅们递这送那，替他们买烟、买早点等。除了在店里，学徒还得到老板家中干活，比如说扫地、抹桌子、烧水、洗衣服、带孩子。一句话，样样活儿都得干。到了第二年，老板才让学徒随师傅学习。但那时的师傅不像现在这样手把手地教，他们只是让徒弟们站在旁边看，也不讲解，学得出学不出全靠自己的悟性，但基本功还是要训练的。练基本功的方法之一是让学徒直立，两腿稍许分开，上身略向前倾，两手向前平伸，手背上放两个盛有水的小碗，右手似握剃刀状，反复作剃头的动作。做这件事得在顾客不多的晚上进行，时间大约两小时。基本功练得差不多了，老板才允许徒弟独立操作。独立操作期间，徒弟就可以拿薪水了，起初拿自己营业额的10%，以后有长进，可以拿到20%，再以后30%，最多时可达40%。那时流传学徒的故事较多，其中之一是：一九、二八放帐，三七、四六当帐。什么意思呢？徒弟们在拿10%或20%的营业额时，年龄还小，不知道如何花钱，他们就把积蓄起来的钱借给别人，谓之放帐；等到他们拿到30%或40%营业收入时，人也大了，师傅们就带他们出去吃喝玩乐，不经意间，钱花光了，要再去玩，就得当衣服了，这就是当帐。
　　手艺精湛的师傅是理发店的摇钱树，其他店的老板就会想方设法来“挖墙脚”。老板为了稳住这个师傅，对他加二奉承：伙食优于其他师傅，每天有荤，且逢年过节要送红包，以示对他的尊敬和器重。他也明白老板的用心，一般是不会主动辞职的。对于手艺一般的师傅，双方也有约定：在端午节→中秋节，中秋节→春节，和春节→端午节期间，老板不可以辞退师傅，师傅同样不可以辞职。无论是老板回师傅还是师傅回老板都得在节前三天提出。老板回师傅也不明说，而是端一碗酒请师傅喝，他一看就明白了，也不去查问原由，立即卷铺盖走人。
　　“唐一记”理发店的技术水平和经营技巧是高超的，生意也一直兴旺。1956年公私合营的大形势让老板摘下挂了几十年的招牌。从此，“唐一记”就只能存在老人们的记忆中了。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1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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