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第五期：腐朽的螺旋（作者：金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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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来登记租房的房客是两对情侣，一对是那种标准的毕业生，刚开始在知道给了一个月的租金之后还要给三个月的押金之后非常明显地皱了皱眉头，交给我的那三千块的押金中还有两百块是皱皱巴巴地用十块和五块拼出来的，尽管这些钱看上去很脏，我还是接了过来，人是千万不能和钱过不去的。
　　另外一对情侣看上去倒像是条件还不错的样子，男孩子一个人掏钱包将押金和租金一起交了给我，跟着他的女孩好像很害羞的模样，从头到尾就没听到她怎么讲过话。在我把押金条给了男孩之后，他仔细核对了一遍，又递给我一张名片，好像他自己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以后我要是想要人帮着设计广告可以去他的公司，能凭着他的关系给我打个折。一看这孩子就是积极向上的主，和我这种混吃等死靠着房租的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两对情侣都拿着自己的钥匙上楼去了，我点了点手里的钱，顿时觉得人生又美好了起来。过了两天之后，隔壁的黄小姐又拿着新到手的点心和化妆品来找我聊天。
　　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两个人打发打发时间，我在看最新的韩剧，黄小姐送来的零嘴对我来说真是雪中送炭。她在那边涂着新买的护眼霜，顺便和我聊聊社区的一些琐事。
　　黄小姐其实已经嫁人了，但很注重保养，看上去和年轻的小姑娘差别也不怎么大。为人不算是很坏，就是有点任性，到现在她还坚持要别人喊她黄小姐，不肯让人喊她赵太太。我没怎么见过她先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看到一个很高胖的人在她家进出，她还有个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很久不在这里住了。
　　“前几天搬到你楼上的那个小伙子哦，真是了不得。”
　　我看着电视上那哭哭啼啼被女二号欺负得很惨的女主角，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楼上是刚来了两个小伙子，你说的是哪个呀？”
　　黄小姐眼睛瞪得老大，一副“你究竟是不是这个社区的人”的惊讶表情，“哎呦，这两个小伙子你还看不出来啊，就是很精神的那个，住在A05的，A06的那个一看就是一副衰样，怂崽一个哦。”
　　我觉得这个社会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明明报纸上一天到晚都在说着现在大都市的钢筋铁骨阻隔着每个人，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因为手机和防盗门在渐渐拉大，彼此之间变得冷漠而又陌生。但人类那种喜欢看别人笑话和闲言碎语的陋习却能让大都市的人打破这种距离感，这不才来了没有几天的新房客就被住在这里的女人议论了个遍。
　　“A05的我知道，说是在个广告公司工作，是挺神气的。”
　　其实我早就记不得这两个小伙子什么样了，之所以记得是因为对方允诺我的打折。在我眼里这些年轻孩子都差不多，戴个泛滥大街的黑框，再剪个时下潮流而又通俗的发型，看上去就像是一条生产线上出厂的产品。我一向不怎么擅长记得别人的脸，就好像我喜欢看韩剧，但那些新出来的偶像小生在我眼里就像是同一张脸只是换了不同的发型而已。
　　“什么在广告公司工作哦，那个广告公司就是他自己开的咧！”
　　黄小姐其实真的可以考虑去做个社区宣传委员，她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特工，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托她的福，离婚吵嘴打架收红包这种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我倒是从她那里听了不少，如果可以出书我估计能写上个五十来万都不是问题。
　　“你觉得人家好，是不是又喜欢人家了。不过他好像有女朋友的。”
　　我咬了一口她带过来的草莓大福，太甜，但是已经被我咬了，只好一口一口地强忍着这讨厌的甜味吃下去，黄小姐很喜欢年轻人，她自己打扮得很潮，自然而然地思想似乎也跟着停留在了年轻的阶段，我看她和我聊天的这会儿手机就响了三四次，好像还在和别人聊QQ。
　　“哦，我知道的，那个农村女孩很老实的样子是不是？”黄小姐满不在乎地按着手机，居然比我这个房东还清楚这两个年轻人的状况，“据说A05的这个小伙子家里不同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这个小伙子自己就出来开公司单干了。A06的那对家里也都挺穷的，这几天都在出去找工作，想在这里落脚呢。我跟你说啊，新进来的这两对将来肯定都要分手的。”
　　喝了口水，我忍不住要皱眉头，作为一个房东，最讨厌听到自己的租客要分手，一旦这些小年轻分手，就意味着我可能去要房租的时候两个人都推来搡去不肯付钱，而且我还要再去一次中介打找房客的广告。
　　希望A05那对在退房的时候，他的广告公司别也跟着一起倒闭。我还等着他给我设计个醒目的广告吸引房客。
　　“A06迟早要分手我还信，我觉得A05还好啦，难得这年头还有这样的男孩子。”
　　说真的，我觉得因为家里人不同意而出来的小情侣都挺有勇气的，但是离开家庭还能自己和几个人一起白手起家的就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你不懂啦，A06的那个男孩子家里好有钱的。他们家里人我见过的，夫妻两个都蛮强势的，这个男孩子大概早就受不了了，所以自己出来单干了。现在的小孩个个傲气得很，家里人管得这么严肯定早就想出来了。”黄小姐抹平了眼霜，又从零食堆里挑了个雪媚娘，她似乎感觉不到那种甜腻的味道，吃得还挺香。“两个人不说家庭背景，我估计就是兴趣爱好也不怎么谈到一起，等着吧，迟早要分。”
　　我简直对她肃然起敬，不是因为她对我的房客如此了如指掌，而是因为她吃了这么甜的东西居然一口水都没喝，还能和我继续侃侃而谈。
　　“你不要咒人家了，我还想多收两个月房租呢。再说A05的那个女孩子挺漂亮的。”
　　A05的那对我感觉还是挺好的，那天两对情侣上楼时，男孩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提了上去，连碰也不让女孩子碰。相比之下A06的那对直接把行李放在我这里，说是要出去吃饭，待会儿回来拿，一点也不考虑别人是不是要来个饭后散步。
　　“反正我说的就是对的，你别不信我。”
　　黄小姐的任性脾气又上来了，我只好连连点头称是，省得她一不高兴，我又没有看电视的零嘴可以吃，虽然她带来的东西也不怎么好吃。
　　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人也一样的。
　　A05从住进来那天就没什么太大动静，男孩子每天准时去公司，女孩子则担起了所有的家务活，每天很早的时候就出去买菜，看见我还会客客气气地和我打招呼，中午那个男孩子若是不回来吃饭，她还会带着些菜和我一起吃，我觉得在这种热天还能坚持着做饭的女孩真挺不容易，但我做的东西远远比不上人家，只好多买了点水果，请她吃餐后水果。
　　相比之下A06的那对也不能说是多么差的房客，只是有点吵而已，不过他们比之前租我房子的那三个组成了乐队的小伙子要好得多，那三个小伙子说是要组成中国风的乐队，每天拉着像哭丧队一样凄婉的乐曲。A06的房客每天都回来得很晚，我经常在睡梦中被A06那个女孩子爬楼梯的高跟鞋的声音惊醒，不过A06他们每天回来得很晚，早上走得居然也挺早，想到现在都市里的年轻人打拼都不容易，我也就没计较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反正我睡得还算沉，大不了翻个身就继续睡好了。
　　没想到就是我这样睡得死沉的人居然有一天也会被人吵醒，楼上传来了桌椅推搡的声音，沉重而又刺耳，期间还伴着女人尖利的叫声，我看了看床头在充电的手机，已经晚上两点了，明天还是个星期一，居然挑这种时候吵架，真是讨打。
　　我披了件睡衣出门的时候，隔壁黄小姐也开了门，她是个浅眠的人，以前那三个弄乐队的小伙子就是被她报警报了很多次硬生生逼走的，现在她的脸色和我一样差，她皱了皱眉，对我说：“估计是A06的那户人家。”
　　“我上去看看。”
　　“我陪你一起去！”
　　不管是哪户人家，我这个房东都是要上去看一看的，这阵仗，搞不好要打架，现在人脾气都不好，要是死了人我这房子就别想着租出去了。
　　黄小姐生气归生气，终究是少了几分胆子，扒着我比她宽不了的肩膀，在我按门铃的时候还紧紧地扒着我。
　　我突然有点后悔带黄小姐上来了，就像是每个放高利贷的都要有个强力的打手，劝和的人也要人保护着自己。黄小姐绝对算不上是我的帮手，说是累赘还差不多。
　　吵架的确实是A06，他们在用粗鄙的字眼问候彼此家里的女性亲戚，期间还夹杂着“Fuck”，“son of bitch”这样的英文字眼，我在门外听得真心挺累，读书读太多有时候也不是好事。连按了几下门铃后，A06的男孩子才出来开了门。
　　在我上来的时候，周围的邻居也打开门走到了楼梯口上上下下地围观着我们，我看到来开门的男孩子鼻子上有道很明显的红痕，他似乎也知道自己给邻居带来了麻烦，向我和黄太太道歉，说马上就休息，打扰我们休息真是抱歉。
　　我连连摆手，说夫妻之间吵架很正常，慢慢沟通就好了。本以为这件事会这么解决就算了，A06的女孩子突然在房里高声骂道：“王玮你他妈这会儿装什么孙子，有本事去弄钱啊，弄钱啊，你有本事在这里和我吵，你有本事去弄钱啊。”
　　妈的，真是上赶着要吵架，我咳了咳，对房里的女孩子说道：“如果是房租的事情你们不要急，下个月的如果来不及交，我会直接从押金里扣的。”
　　女孩子听到我这句话，脸色稍微缓了些，我也懒得和他们多说些什么，直接道了别就准备回去。A05的女孩打开房门出来，问我道：“大姐，隔壁他们没事吧。”
　　我含含糊糊地应了她，让她去睡觉，正当我要喊黄小姐一起走的时候，发现她居然在和A05的男孩子说话，大概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我了。我懒得阻止她发花痴，哈欠连连地下了楼去睡觉。
　　第二天黄小姐果然又带着东西上门找我聊天，无非就是聊A06的事情，原来是那个叫王玮的男孩子被公司炒了鱿鱼，工资说还要再等三个月才能拿到，我就知道他们吵来吵去多半是为了钱的事情。现在大城市这样的野鸡公司很多，三个月试用期一过，把人炒了就为了少付工资。
　　“我看他们这样也长不了了。”
　　唉，那又怎样，谁能保得了自己的婚姻就是永恒，其实许多婚姻还不就是在吵架、征服中彼此折磨，待彼此折磨得合榫合缝了，人生也就差不多了吧。事物都是在不断的螺旋向前运动发展的，我高中时就学过这个理论。
　　黄小姐今天似乎又换了口味，带了特别酸的青梅，我对她的舌头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居然还是一口水都不喝就把这些酸得要命的东西吃下去。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长久，刚到手的四千块都没怎么捂热呢。”
　　吃了口青梅，酸得我直想流眼泪。黄小姐又撅起嘴不高兴了，我只好提起A05的小伙子，问她昨天和人家聊了什么。
　　黄小姐似乎不怎么想聊这个话题，说了句“没聊什么”后，我们便一直在看韩剧，直到我们把那些青梅吃得差不多了之后她才告辞。
　　送走黄小姐之后，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如果她对A05的心思只是单纯地想交个朋友，是绝对不会像刚刚那样敷衍我，侃侃而谈才是黄小姐一惯的作风。
　　本着我的心思，是不想她破坏A05那对的感情，不是因为我想要房租，我是真心挺喜欢A05那个小女孩，上次她被单没脱水脱干净，滴在我的衣服上之后，她特地下楼向我道歉，一脸急得要哭的样子，实在是个老实得过分的孩子。
　　一连过了两个星期，黄小姐都没有带着东西来我这里串门。我看了看冰箱里少得可怜的东西，连鸡蛋都已经没有了，宅在家里的我可不想再吃一次葱炒饭。今天是周末，A05的那个女孩估计和男孩子出去约会了，也没来我这里。我只好门一锁，出门准备囤积口粮。
　　在附近超市里买东西的时候，负责称散货的大婶突然拉了我过来，神神秘秘地问我黄小姐最近有没有去过我那里。
　　我摇了摇头，几个围着电子秤在嗑瓜子闲聊的大婶立刻露出了一种我所熟悉的笑容，鄙视，嫉妒还带着一丝欣羡。
　　“她最近怎么了？”
　　“哎呦，你还不知道哦。”
　　其中一个马上将我拉得离她更近些，小声对我说：“你还不知道呢，赵太太最近和住在你们楼上的那个小秦走得好近的。”
　　我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小秦就是A05的那个男孩。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我和黄小姐说不上是多好的朋友，但也不能让周围人对她这么说三道四，只好勉强笑笑，“想太多了吧，赵太太就是思想开放了点，她很喜欢和年轻人聊天的，而且她儿子都和小秦差不多大了，她都这么大的人了。”
　　可就是我这么说，她们还是一副“怎么可能”的表情，我尴尬地笑了笑，借口要结账就离开了。
　　拎着手里的东西正准备过马路时，我突然注意到对面的塔可钟餐饮店里似乎有两个人特别眼熟，黄小姐正坐在里面和对面的人有说有笑，我稍稍往左边站了些，看到被窗棱和墙壁挡住的人，是A05的小秦。
　　塔可钟我已经陪黄小姐去过一次，实在不习惯那种墨西哥风味，现在她倒像是找到了知己一般，和小秦笑得挺开心。我只好装作没看见他们飞快地往社区里走，到了家门口，发现A05的姑娘已经拿着饭盒站在我家门口。
　　我和她打了招呼，让她进门，其实我不想让她进来，万一黄小姐和小秦一起回来被她看到就难堪了。和她吃饭的时候，我忍不住多嘴问了她一句，“最近小秦都不怎么看到他了。”
　　其实我平常也没见过他多少次，但看在这姑娘实在的份上，我实在不忍心她被骗。只好旁敲侧击地提醒她，谁知道老实人就是老实人，她告诉我最近小秦公司规模扩大了，所以有点忙，不回来也是很正常的。
　　“男人一忙起来，饭就不会好好吃了。我最近看新闻说外面的东西老不干净了，有时候你也可以去给他送送饭的。”我说道：“和他一起开公司的人应该也认识你，大家这么熟，送一次又没事的。”
　　小姑娘觉得我说得有道理，说自己会听我的话去送饭。我稍稍松了口气，如果这姑娘还这么迟钝，小秦迟早要和别人好，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出我话里的意思。
　　吃完饭之后，小姑娘收拾东西逗留了一会儿就走了，我送她出门之后看了看对面的防盗大门，黄小姐他们还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吃饭之后又要去看电影什么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挺多管闲事的，有些事情我就算管了它也会按着它该发展的道路继续发展下去，特别是感情的事情。
　　刚锁好大门我就听见楼顶上传来的吵闹声，又是A06的那对。这对情侣没有像黄小姐说的那样分手，反倒是去领了证结婚了，我看见A06的女孩拿着钱来付房租的时候无名指上的素圈就猜到了他们是9元裸婚。两个人结婚后的感情没有变好，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所幸他们的素质都不错，都是挑着饭点的时候吵架，而且他们现在基本上不动手了，只要我把电视机声音开大一点就听不到了。
　　第二天，A05的小姑娘果然照我所说的去送饭了，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小秦给她买了些东西，提在手里和她一起有说有笑地回来了。我觉得自己大概是多心了，可能他和黄小姐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现在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喜欢和自己母亲差不了多少的女人，况且黄小姐和他父母是认识的。他可能是像我这样，只把任性的黄小姐当称小女孩来宠着。
　　黄小姐也提着茶点到我这里来报道了，我从她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两个人又像平常一样聊了聊女人的琐事就道别了，送她走的时候，突然听到楼上一声怒吼，然后A06的姑娘提着大包小包从楼上像炮弹一样风风火火地冲了下来，黄小姐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啧啧了两声，“迟早是要分的料。”
　　我顿时觉得很头大，希望A06不要明天就来给我退房。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年轻情侣的持久性，没过几天A06的女孩又回来了，不同的是男孩子跟在她身后帮她提着行李，看上去暂时不会有退房的危机，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得太多，两个人都已经结了婚，怎么着也不可能一个月之后就离婚。
　　一切仿佛回到了正轨，A05的姑娘偶尔来我这里吃饭，黄小姐在三点多的时候找我喝下午茶，A06时而争吵时而和解。奇怪的是，黄小姐已经不怎么提到A05的男孩子的八卦，偶尔提到也只是微微一笑。
　　本以为她和小秦已经没什么了，我才发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我有一天晚上出门倒垃圾的时候，看见不远处的社区长椅上坐着黄小姐，小秦手里拿着两杯咖啡正准备递一杯给她。但他们两个似乎又不像是我想的那样，小秦把咖啡递给她之后，便往公寓楼走了，看样子不准备和黄小姐一起喝。
　　我顿时觉得自己太多心，可能两个人真的只是朋友。回房看韩剧的时候，楼上A06又开始吵了起来，这次似乎动起手来了，楼上的天花板又传来了桌椅拖动的声音和人走动的声音，我实在是懒得管这种惯犯，只好打开电脑看刚刚剩下的韩剧，耳机往耳朵里一塞，权当听不见。这两个人还是早些分了比较好，我给他们当了一年多的房东，老听他们这么吵真是折寿，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又听见那个女孩子蹬蹬蹬下楼的声音，又在玩离家出走这种老把戏了，也不整点新鲜的。唉！婚姻啊婚姻，难道结婚后就真的发了昏。
　　隔天我听到楼道口又传来行李箱拉动的声音，以为是A06的姑娘回来了，没想到居然是A05的姑娘拎着大包小包下楼了。
　　我看她一个人过来的时候，忍不住问她：“怎么了，要去旅游？”
　　她勉强对我笑了笑，说家里有点事要回老家去了，然后便拎着行李走了。
　　我一头雾水，她这走得有点不明不白，如果她要回老家，那小秦为什么不回来送她呢？
　　我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去敲了隔壁黄小姐的门，她在贴面膜，看见我主动上门有点吃惊，但还是请我进去。
　　这时我才注意到她家里还有个年轻男人，我不认识，我只好和他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她给我介绍了下，说是个姓钟的朋友，在本市开了家画廊，这次来给她送画。
　　姓钟的年轻人没坐多久就告辞了，黄小姐撕了脸上的面膜问我道：“怎么了，一脸有心事的样子。”
　　我想了想，问她道：“你知不知道A05那对发生了什么事，我刚看见那姑娘回老家了。”
　　黄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吃惊A05的事情，她回答我的语气带着某种理所当然，“哦，他们两个分手了。那姑娘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也快不行了。”
　　我一点也想不通这和两个人分手有什么关系。
　　黄小姐也注意到了我的苦恼，她说道：“你大概不知道，小秦的父母觉得那女孩穷，所以上门说了不少难听话。他们挺聪明，知道年轻人倔，就从他们父母下手。那姑娘家里也挺有骨气，说他们家女儿不缺秦家这口饭吃，大不了和别人谈恋爱也好过被他们瞧不起。”
　　“就因为这个原因两个人分了，他们现在条件好了，完全可以自己做主结婚了吧。”
　　黄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看着我，“哎呦，你真太天真了。你没瞧出来小秦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想结婚吗？”
　　“不想结婚那还带着人家姑娘出来租房子？”
　　“他那种在家里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自己照料自己？”黄小姐说道：“我一开始就看清了这孩子了，他带着这个农村姑娘不过是因为他不会照顾自己的。我前段日子和他走得近，小秦老早就讨厌父母管着他，他心眼也多，大三的时候就和人家开公司接业务了，就算没有女朋友的事情他也是迟早要出来单干的。”
　　“他父母吵着要他和这姑娘分手，也不过是加快了他离家的速度而已。可能他刚搬来的时候是挺喜欢这姑娘的，但就像我说的，他本质上就拿这个姑娘当免费的菲佣使，两个人兴趣爱好不一样迟早要分。”黄小姐起身要给我拿吃的，我连连摆手，她笑了，“怎么平常也不见得你对人家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今天这么积极，还上门特地来问我？”
　　“没什么，”我挠了挠头发，说道：“就算觉得那姑娘太老实，小秦也有点不是个东西。”
　　黄小姐慵懒地笑了笑，点了一支烟，她很少在我面前抽烟，“你来找我，是不是以为我破坏了他们的感情？”
　　我有点尴尬，还没想好说辞，她倒是大大方方地向我承认，“是，我是喜欢过小秦，不过我发现这孩子也只是拿我当消遣，索性就拿他当朋友处了。”
　　不等我开口，她倒是把所有的内情向我和盘托出，黄小姐是艺术世家出身，和做广告设计的小秦刚开始很谈得来：“那个农村姑娘什么也不懂，比亚莱兹的画在她眼里是亵渎，维米尔她也不懂得欣赏，两个人看场电影，那姑娘就冲着哪个人帅去的，小秦说到电影的艺术性她也是一知半解，两个人从来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怎么可能长久？”
　　“我也就想和小秦处着玩玩，谁晓得这个兔崽子成了精，他和我处不过就是通过我这里拉了一个赞助，”黄小姐恨恨地拧了拧还没抽完的烟，冷笑了一声，“要不是看在他那还没死的老爹老娘面，早就动手弄死这个小赤佬！”
　　我皱了皱眉，忍不住问她：“你老公那里……”
　　“他这些年在外面玩得不比我少，”她的嘴角从抽烟开始就一直挂着讽刺的笑容，“我们是被家里人介绍认识的，没几个月就结了婚生了孩子算是交了任务。中国人一直说自己注重婚姻，都他妈放狗屁，还不就是为了留几个崽！生了孩子他还是在外面玩，我就不服气，索性也玩，他能玩年轻的，我就不能玩年轻的？要不是和他合作的美国佬注重家庭健全，他老八早就和我离了婚！”
　　我听得有些心惊，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我所不熟悉的神情，冷漠得让人心惊胆战，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一直以为她只是任性，但事实上，她只是在清醒地发疯而已。
　　那天我们两个人聊了很多，我觉得以前和她的聊天仿佛都去喂了狗，现在在我面前冷漠而又冷静的才是真正黄小姐。我很清楚她和我说这些是因为她需要发泄，而我又是个守口如瓶的人，不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而是因为我不会大肆宣扬她的这些私事，我猜刚刚来给她送画的可能是她新搭上的情人，不过我很明智地不去点破这个秘密，或者她也早已不在乎她在我面前的形象。
　　隔天A06的姑娘又拎着大包小包地回来了，没想到在我的这些房客中最先分手的不是他们，但人没有走到最后，又怎么能知道最后和自己在一起的人又是谁呢？
　　黄小姐依然会带着茶点来我这里聊天看电视，她还是那么不看好A06的那对情侣，觉得他们迟早有一天要分手，还任性地要和我打赌，输掉的人要出一个月的茶点份子。我当然没有理会，其实A06的那对早就不是在谈恋爱了，他们之所以一次次地离家出走又回来，是因为对彼此的憎恶和不甘心。他们现在吵架根本不是因为钱的问题，而是他们不甘心让对方在自己出走时一个人占有房子，他们总是在不断地讽刺对方没有自己会是多么落魄无力，因为对方的不幸而兴奋不已。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这个社会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当夫妻不能靠着爱在一起时，他们反而可以凭着对彼此的恨和厌恶而生活在一起，仿佛那才是他们共同生活下去的纽带。
　　小秦的公司越来越大，他已经从我手里买走了A06，之后他换了不少女朋友，她们总因为小秦拖着不结婚而离去，我一开始以为他还想着那个农村姑娘，后来才发现他大概就是很享受人前人后伺候他的这种感觉而已。黄小姐依旧喜欢年轻人，带着各种目的接近她的人很多，可能她知道和这些人不会长久或者他们在利用自己，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露水情缘的生活，唯一和过去不同的就是她现在不会顾忌我的眼光，有时还带着情人来我这里玩牌。
　　我知道在街坊邻居的眼中我也成为了和黄小姐一样的人，就算我没有和什么男人约会过，在出门买东西的时候还会被人用不一样的视线打量着。但很奇怪的是，我不像过去那样还顾忌着这些人的眼光，就像是报纸上说得那样，钢筋铁骨和防盗门会拉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不可能永远生活在他人的目光里。
　　南京路这些年的变化很大，黄小姐喜欢的塔可钟因为业绩太差，前年的时候就从中国开始撤场了，对此她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仿佛那不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餐厅一样。可能是她喜欢的东西太多，她不可能为了这些东西的失去而一一伤感。她最近迷上了微博，每天喝茶吃东西的时候都要照一下才肯开动，我有些不耐烦她这种近乎上瘾的微博症，但想到她朝三暮四的个性估计也持续不了多久，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在她眼里，我这样不喜欢八卦只爱看电视剧的女人才是最奇怪的，我们虽不是朋友，思想观念不同却还能心平气和地在一张桌子上聊天，就好像她和她那不断换着情人的生活和名存实亡的婚姻一样奇特。
　　明明已经腐朽殆尽，却依旧不停地持续着旋转。

来源:《黄钟》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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