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第六期：水上生活系列（四)（作者：陈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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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船

　　对急性子的人来说，舟船发生故障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这比汽车抛锚更要糟糕，过去由于通讯设施的欠缺，没有相应的安全保障措施，船事故以后不光是需要时间和金钱的耗费，还要有相当多的经验和技术才能脱离险境。船行到江中间，发生碰撞了，或者无预兆地就漏了，进水到了无法控制的程度，就得赶紧把船往岸边开，越近越好，同时做好人员撤离的万全准备，如发现其他船只，必须及时呼救，有汽笛拉三长声求助，让大家来帮着抢险，除非万不得已才弃船而去，同时安顿好人员货物。
　　现在大家航行的大部分是铁船不易损坏，以前是木船和水泥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水泥船一般小撞一下就是一个洞，可以扔进去一个乒乓球，只要塞点棉花堵住水也就进不来了；如果碰撞力度大点就要塌进去一块，好象鸡蛋打了以后被打蛋壳部位的形状，我们以前立夏时分小伙伴斗鸡蛋鸭蛋比谁的蛋厉害，看谁把其他人的蛋打凹下去，这是非常有趣的一个游戏。船塌进去变形的地方可以看见内里的钢丝网，这可要认真对待，在堵的同时还要隔离这个船舱，并用桶进行排水，延缓船可能的下沉时间；如果碰撞劲头太大，说不定船就是一截两断，或者整个的就融了，腰斩的结果可想而知，可以直接报废没有修理价值了，把船上有用的工具和生活用品一搬就了事了，这是件非常悲惨的事情，经济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有时候会彻底打败一个人一个家，这样的事但愿一辈子都不要遇到才好。惊魂之后受伤的船开到岸边相对安全地带，或者干脆用滚木拉到岸上，进行下一个也是唯一的选项------修船。
　　修水泥船相对简单，把那些破了的地方用铁锏子凿掉，然后用小铁丝像编织毛衣一样链接网起来，然后涂上水泥，凝固干了以后船就不漏了。修理木船要费事得多，一般都是维修和保养两发功夫一起做，有时几个人要修半个月，视木船碰撞被损坏的部位程度和外表木质的水蚀程度，请来师傅动斧头动凿子刨刨子，还有两个小工搬木头，拉大锯，冲油灰（麻丝、桐油、石灰按一定比例掺在一起，放在石臼里，用一根毛头粗的棍子反复地冲打，打熟了的油灰，用来嵌缝，补洞）。师傅修船必须用许多铁匠打的钉子，但是修好的船的表面你又绝对看不到一根钉子的痕迹，原来铁钉暴露在空气里，浸泡在水里容易生锈，生锈的地方极易导致木质发朽，从而导致渗水和漏水。这对师傅的手艺是个无形之中的考验。
　　船需要除垢、维护船主骨架、检查钉子是否生锈，还要重新刷一遍桐油。将朽木条换成新的杉木板，对木板之间的缝隙，用冲油灰填塞，这样水就不会渗进去。把船身上腐烂的木块锯掉，换上新的船身木块构件。最好在干燥的冬日里修补船身，这样木块在干燥的天气下不会膨胀，船身木块构件拼接才能更精准与紧密，而且对防蛀漆等油漆的吸收更好。
　　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师傅修船的场面，有没有听过师傅们修船钉钉的敲打声？儿时的我倒没有觉得有多么好听，现如今，回味起来，竟是那样的美妙，那样的神奇。旧木船的边上，几位师傅一边排开，他们一手稳住铳凿，一手拿锤子，很有节奏地敲打着“叮叮当——叮叮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有时快，有时慢，快似急风暴雨，慢如小桥流水，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将铁钉的屁股送进船板里。我觉得这就是一种最基本原始的打击乐，当然现在已经基本失传了。
　　修船期间，因在荒郊野外，只能住自己搭的简易帐篷，挖泥锅土灶煮饭，风大的时候东西就五流四散的，用具有的飞下去里把路。下雨天的泥泞地也让人够呛的，帐篷内就是铺了稻草也没有地方是干的，人在其中躲无可躲，无处藏身。想现在的驴友野营，一定没有吃过这种苦。

　

　　买船 卖船

　　买船为生活。
　　山东有个家庭竟然卖房卖车后买船旅行，他们说，航行像一架长长的阶梯，通向他们想要的生活。这一家子浪漫的选择使我惊诧，原来我耳闻目睹的几代人买船都是为了挣钱讨生活。我们买来船舶，成为自己的家，就像寻找到一家一户赖以生存的新天地。其实我们大部分底层船民的生存状态就是这样的：“世世舟为宅,年年竹作簰,浮沉波浪里,生活晦无涯”。
　　三四十年前，忘记是哪里了，有一个专门买卖船舶的集场，江面上河面上密密麻麻摆满了船，大船、小船、舢板，横七竖八地沿次排开，留出仅容来往船只通过的一条河道运河上，一天往来的船只无数，成交的船也不在少数。清晨虽然雾蒙蒙的，但站在船头的人还是熙熙攘攘，大家在那里讨价还价讲生意。时代变迁，木船水泥船退出江湖，现在这样的场景也早已烟消云散。
　　男人、女人、小孩，或身形矫健出没于船篷之间，或在船舷上健步如飞。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有的终其一生都在船上度过。水上春秋是别样的风景和人生，在岸上人眼里满是新奇，他们挣钱或许比种田要多好多，但我知道他们曾经经受的煎熬。台风挟裹而来的大风大雨会轻易就将木船的顶棚摧残得七零八落，雨水打进船舱，衣服、被褥，几乎船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无情地打湿了，一家人的心情没有不沮丧的。你想想，本来就没两件衣服，一下子都泡水了，没得换，也没好觉可睡，全家人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这是什么样的狼狈不堪和时世艰难啊！几乎所有的船民都有个朴素的愿望，就是拥有一艘更大的船，一来可以躲避风雨，二可以多载货多挣钱。
　　所以买船成为萦绕他们心头拂不去的一个美梦，当然也包括卖船，因为卖船的目的就是为了买船。 但是，每一次换船都要借钱，几乎每条大船都背负着债务。买船，卖船，再换船，这似乎是跑船人难以逃脱的一个命运。多少年了，当初从几吨载重的木船水泥船到现在的千吨载重的钢驳大轮船，水上人家追求大船的愿望依旧。
　　现在有许多安徽的船民在黄桥地区跑运输，他们三百吨载重量的驳船，正常情况下，一年能赚十多万元，干上两三年，除了还清上次的借款外，还是要再加钱买更好的船。他们家里基本没什么积蓄，所有的家当都在这条船上，许多还欠着外债。他们想着：再努力干几年，这船就真正是自己的了。其实跑船的人上了岸，即使口袋里有了钱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只会靠着开船拉货营生，借点钱虽然背些债，但是这样还是有动力干下去。
　　买船卖船还曾帮助我们家摆脱了经济危机，父亲在一次航程中不幸负伤，颈部骨头受损在家养病，时间长达两年。我和妹妹那时都没有工作，家庭不堪重负。穷则思变，父亲先是给人家指导维修柴油机，赚点零用开支，后来打听到信息跑到泰兴买回条30吨的旧水泥船，回来以后买了些配件，雇人帮忙电焊安装了挂浆机和柴油机。很顺利地在买船回来的第三个月，把已经改造好的机动船卖出，减去成本，竟然赚到了三千元，当时一个人平均月薪也不过百元，丰收喜悦无以言表。后来父亲不仅又做成了两笔这样的生意，还帮人家介绍成功了好几笔船的买卖，每次都有多少不等的斩获收益。

　　船之联语

　　船对于水上人家，不仅仅是挣钱工具，它还是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温馨家园。船户对船的感情就像父母对待儿女可以说是疼爱有加，印象中船的外表总是被冲洗得一尘不染，船舱也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蹲身之处更是稍有不洁拖把立即伺候上去，船板也擦拭得锃锃发亮，过个年把两年就抽空用桐油打漆养护船板，然后放在烈日下暴晒，老远就可以闻见桐油的香味。
　　特别是在过大年的时候，船上那个整洁程度更是了不得，再懒惰的人家即使席地而坐衣裤一点也不会脏。原来每到岁末，船民都要对自家的宝船进行一次彻底的卫生打扫，陆上人家大扫除是扫屋，水上人家则是“扫船”。虽然有些人家值钱的东西不多，但仍照例会在年前里里外外全部清洗一遍，将家具、器皿统统搬到河边洗刷、晾晒。据说挑个吉日扫船，这样能扫除晦气，祈求吉瑞！与陆上人家一样，扫船完毕后大家会用心把船妆扮一番，船头船尾张贴春联，“新桃换旧符”。
　　自祖辈以来，船户世世代代依靠两只手，向大江大河讨生活，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每年都有人和物损耗的事情发生，祈求来年合家吉庆平安是船家春联永恒的主题。常出航的人，必须懂得一些天文、海象、气候、航道等知识，特别是潮汐常识，比如大汛潮、小汛潮的时间、水量，及其变化规律。他们尊重海事的意识很浓，并形成了风俗习惯，如供奉海龙王和妈祖，在写春联上也有体现。大家都喜欢在船头贴上‘一帆风顺’的彩头，后艄上贴“顺风相送”，“海不扬波”，“无远弗届”等。船的前舱一般是“开船青龙前引路，到岸利市广招财”，船的中心位置中舱可以写“大门外清风明月，中舱内积玉堆金 ”或者“日行淮北三千里，风送江南第一舟“、“五湖四海任舟行，九曲三湾随舵转 ”;大桅杆上一行草书“大将军八面威风”大字雄浑，气势不凡；小桅杆上则是“二将军威风凛凛”，也是一点也不示弱，俨然大阅兵时神气的副将。在船艄我曾看见有副对子“吊桶打起四方财 ，开门看见河中宝 ”，烟尘水气十足，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也寄寓了勤劳致富过上好日子的朴素理想。

　　船上比较经典的对子是“江河湖海清波浪  通达远近逍遥遊”。上联全用水字旁的字写成，下联全用走之底的字写成。全联所用的字，部首选得奇妙，上联用“氵”部；下联用“辶”部，先有水，然后才走，紧紧扣住了船的特点来写，上联写出了船儿所处的环境，下联写出了船儿活动的范围和船家的心情。整副对联主题突出，情景交融，应该说很有品味，也非常有文化，可谓连珠成句，缀玉为联。有这样的好对联出现正说明了曾经有多少有才华的士子在关注着艰苦的船上生活。
　　船舱内则看各人喜好，贴‘万事顺意’和‘老少平安’之类。此外，还会在船舷两侧插上系着红线的树枝以避凶驱邪，大的船舱还会摆上年桔年花，更添喜庆。现在许多移居陆上的船民还会把春联红幅“移贴”到房屋，真是挥之不去的水上情结。春联贴好以后，还要在船头升起灯笼，燃放鞭炮、祭拜祖先，在岸上祭神，保佑家人和自己平安幸福。祭品主要是猪头、鸡、活鱼等三牲，考究的还有腐竹(福禄)、芹菜(勤劳)、大葱(聪明)、生菜(生财)、桔子(吉祥)、苹果(平安)和马蹄、慈菇(皆寓生育)等等。其实他们在过年之前好久就开始张罗除夕夜要用到的拜神物品和食物了，包括春联。这是船家心灵的寄托和期盼。

来源：《黄钟》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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