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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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9 11:07:43
来自: 中国江苏
黄桥镇米巷巷口老浴室门口有几级台阶,台阶上有个卖香烟的老婆婆,兼营橘子和苹果。寒来暑往,仅此三样。浴室门口有一张康乐棋桌,永远围满了人。遇到高手对决,那场面不亚于华山论剑。巷口有家经营开水炉子的,后来做起了菜包子,大块的肉丁肯定是没有的,但是有销魂的猪油渣!我的童年记忆里,猪油渣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巷里还有一家做粉皮的,现在还开着,永远不慌不忙,永远不紧不慢,永远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马路对面,简直就是美食一条街!浴室正对面,有一个炸春卷的,紧挨着还有一个卖锅贴的。那时候的锅贴,比现在镇上所有的锅贴都做得好,“皮薄馅儿大一兜水”。洗澡之前,永远饥饿的孩子总要让大人先买两个春卷或者锅贴垫垫底,不然,可没力气给大人擦背。大人们总是一边骂着“好吃宝儿”,一边爽快地掏出钱来。卖锅贴的后面有一家烧饼店,早上卖筒炉烧饼和豆浆,到了下午,专做一种唤作“大炉饼”的吃食,外扣芝麻内插酥,香脆起层两面黄,油脂丰腴,在需要粮票的年代,给了我们太多美好的回忆。时至今日,母亲仍然经常跟我念叨:唉,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大炉饼了!去年听朋友讲,季市有一家烧饼店还在做大炉饼,等疫情过去,一定要带母亲去一趟。
烧饼店的旁边,是早先很有名气的美味鲜饭店。麻团、包子、馄饨、面条、炒菜、烧菜,什么都做,母亲曾在那里做过白案,负责配菜。我很幸运,有一位在饭店工作的母亲,从小没有短过吃喝。母亲到美味鲜的第二年有的我。据说,我生来皮肤雪白,是因为母亲听了店里老人的劝,每天喝大量豆浆所致。此事真实可考,但估计并无科学依据。看看现在自己愈发粗糙黝黑的皮肤,真怀疑是不是原形毕露。再往南一点是同心巷,巷口有家杂货铺,铺子门口有一位老大爷,一年到头炸蚕豆瓣,卖咸鸭蛋。老人话不多,也很少看到有人去买,其至搭讪的都很少。我总怀疑他做不了多久就要改行,可他居然坚持了很多年。后来,母亲笑话我是个傻子,这种小摊子,如果能被你看到排队购买的盛况,他早就不摆摊儿了。
后来,父母都从饭店辞职下海了,在浴室对面,推个木头小车,沿街售卖烧腊,也就是卤菜。靠着母亲的手艺和父亲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生意越来越红火。甚至天天排队。果然如母亲所说,如果天天排队,就不摆摊儿了。再后来,父亲租下两间门脸,开始了人生中最风光的几年。单说我家的鸭头鸡脚,每天都会被浴室的擦背工洗劫一空。父亲从来都是买一送四,算下来直接打二折,只是象征性地收一点点费用,以此换来的是,父亲每天在米巷浴室洗澡不给钱。母亲总说父亲傻,鸭头一块钱一个,洗澡门票才一毛钱。父亲从不跟母亲争执,母亲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也就随着父亲的性情了。
洗完澡上来,不用说,肯定得来上一杯鲜榨的甘蔗汁啊!这个怪不得我们嘴馋,因为不需要我们开口,打布的师傅会问:个要来一杯?就像地下党接头一般。我相信,这是很多孩子愿意忍受擦背而去浴室的终极奥义。如果恰逢那天父亲心情好,或者是刚发了工资,再来上几根皮卷,也不是没有可能。韧性十足的豆腐皮,包裹上肥瘦相间的前腿肉,上笼蒸透,趁热咬上一口,吱吱冒油,打脸都不丢。记得上个月,母亲做了点蟹粉皮卷,我朋友去家中拿了,竟然毕恭毕敬陈列于盘中感动得不忍下口。多年后,爱人给我立了个规矩:当着别人的面,说什么吃的都行,别咽口水。我总是狡辩:为什么我的嘴里常含口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不要以为只有天冷的日子大家才去浴室洗澡,那时候的商家,手段丝毫不比现在少。到了夏天,浴室开起了冷饮室,品种不多,足以让孩子们魂牵梦绕,流连忘返。软糯弹牙的凉团有白糖水和黑芝麻两和馅儿的,四方板正的凉糕有薄荷和绿豆两和口味,还有5分钱一支的老冰棍儿和1角钱一支的雪糕,还有冰镇的橘子水和甜牛奶。现在才知道,老冰棍儿为什么会苦,原来是糖精放多了。哪怕快吃完了,你跟师傅说有点苦,师傅会毫不犹豫地再给你一支。现在才知道,橘子水根本不是橘子榨汁加水,甜牛奶里也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牛奶,可是,谁在乎这些呢?三五个小伙伴,每人买一种,虔诚地咀嚼和吞咽,约好下次类似仪式的时间,这顿冷饮大餐才算圆满。
一个人离家久了,很可能方言会淡忘。现在到处都在提倡“拯救方言”。可是,可曾听谁说过“拯救味道”的?尤其是家乡的味道,童年的味道。“世界上最极致的味道,永远是妈妈的味道。”这句话现在很时髦。所谓妈妈的味道,其实是童年养成的某种味觉习惯,习惯一旦养成,便如花岗岩一般顽固,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改变。就像我,做了一来年南通女婿,胃总是怀念黄桥。
来源:坡子街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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