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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钟》第六期:冷 姨(作者:刘鹏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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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4]偶尔看看III

发表于 2022-6-9 10:19:22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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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  姨
  刘鹏旋
  每当我盘点家住花园桥下的那段时光,就会想起冷姨来。
  冷姨是个癞痢头。我这样直言不讳有点于心不忍。因为,这近乎于触碰到了冷姨的尊严。留在我的记忆里,她总是戴一顶蓝色的纺织女帽,唯有额前耳上脑后有  几根发丝飘于帽的边沿;恰恰与她的姓相吻合,无论春暖夏热秋凉冬寒,不变的一张冷脸。也许,就因为这张冷脸,花园桥一角没有人跟她开关于癞痢头的玩笑。即使是喜好说笑,常把“我——何大麻子”挂在嘴上自嘲自娱的星海,也不。据说,不知何人何时对她说了句玩笑话,被她那冷脸冷嘴一口气骂了“入你妈妈入你奶奶入你祖宗八代”三个不同样,骂得人家狗血喷头,也骂得自己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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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姨与我母亲投缘。我家住桥头傍水而居,相邻依次是酱油店、老虎灶、香烟店、豆浆店和杂货店。冷姨家住街市背后的赵场村,她每天从我家门前经过的次数无计,不管看不看见我母亲,走过门前的那一刻便总是朗朗地喊一声“二姑奶奶”,母亲立马回应一声“冷先生”。如谁有点空闲,就拉上对方扯会儿家长里短,或长或短。冷姨都是说她生命里的那些往事,声色之间喜笑怒骂皆有,每每说到伤心处,有时会声音哽咽,顿时说不出话来;有时会声泪俱下,委屈得像个孩子。母亲总是凝着神倾听,有时眉宇间会堆起个疙瘩,有时愁眉苦脸着微微点头,有时听着听着便潸然泪下。记得那次,母亲全忘了锅上烧着粯子粥,潽得锅上锅下一片狼藉;还有那次,母亲听得揪心,使劲儿抽了口烟,火光闪动的瞬间,我看见那嘴角在微微地颤抖。
  冷姨向母亲倾诉的那一次次的情景,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记忆里。随着慢慢地长大,渐渐地我才看懂了,冷姨之所以是那样的一张冷脸,那是因为岁月的风吹雨打,那是因为生活的霜冷雪寒;渐渐地我才明白了,母亲之所以称谓冷姨“冷先生”,这是尊称,母亲是用饱经风霜的一双眼睛,看出冷姨像个男人,是条汉子。
  冷姨说,她的命苦。后来我明白了,命苦就是命中注定的苦。她八岁那年,妈妈死了,不久爹爹续弦,竟弃家而去。据说是到乡下做事去了,不知是无奈还是无情。从此,虽有爹爹在世她却成了孤女,虽有茅舍安身她却没有了家。她过的日子多亏西寺桥下龚家车箱店、曹家皮匠店、田家窑货行……那几家邻里的接济施舍。她自爱,开饭的时候从不上门,只待人家收收拾拾的当儿朝门边一靠,腼腆地轻声叫人,巴望着主人往那小手捧的碗里倒点剩饭剩粥。夏天遇上大雨瓢泼,冬日遇上大雪封门,就窝在家里咬咬牙与饥饿叫劲。最怕的是过年,一身破衣穷相不好意思去人家门前丢人现眼,便窝在家里哭妈呼爹。
  冷姨说,这辈子,害上癞痢头跟死了爹妈一样的伤心。可以想象,一个孤苦的孩子日子过得糟糕,莫过于食不果腹、衣衫褴褛和生活邋遢。因为邋遢,遭遇细菌感染,她害上了癞痢头。之初,她不知所然还倔强着不去理会,然后又害羞着不肯出门示人。终于熬不过那奇痒钻心,便开始放纵着一个劲地挠头,任其愈演愈烈,闹得那鸡屎样的黄癣堆了满头。她找出妈妈留给她的那面圆镜一照,浑身触电般地猛一颤抖,圆镜落地而碎,人惊得呆若木鸡。遂抓起毛巾把头团团一裹,破门直奔隔壁田家窑货行,扑进田奶奶怀里哭成了泪人。田奶奶托人寻的蛇油给她敷治,那鸡屎黄癣脱落之后呈露的是一个滑溜溜的花斑光头。她不懂能不能长出头发来?也不懂不能长出头发来对一个女孩的未来意味着什么?倒是乐坏了邻里的孩子们,一个劲地拍手起哄“癞痢头,和尚头,原来是个小丫头……”她呆呆地一张冷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球瞪得凸凸的。她问田奶奶,还长头发吗?田奶奶脸沉沉的,取下大衭头褂子右侧布扣上的一方手帕,四个角扣起蝴蝶小结,往她头上一套说:“乖乖,还长不长头发,只有天晓得!”这一刻,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两眼炯炯的看着田奶奶,透出一种骨子里的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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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姨说,最难忘的事,是十二岁的那一次,她的自尊心无处躲藏。她去邻居家讨点饭吃,人家主人善意地拿吃空了的锅给她看,说“不成够吃”。她猛一回头,奔跑到家,紧闭上门,哭得地暗天昏。她说,她难堪纠结得只恨没地洞可钻,泪水止住的那一刻,忽然间觉得自己长大了。第二天太阳刚爬上来,她在西寺桥头摆起了茶摊:一张小方桌,两条长凳,一只暖瓶,两只大碗。她夜里就想好了的,拿出向人家讨饭的勇气,见人甜甜爽爽一笑,张口大大方方叫人,乖乖地朗朗的说句“坐下来歇歇脚,喝碗茶解解渴吧”!因为是讨人喜欢,还真招来不少歇脚解渴的,便常常有长者问长问短,日子久了茶客便多了起来,不言之中,三分是为歇脚解渴,七分便是怜悯之心。
  茶摊是春天摆的,又热闹了一个夏天,虽说只是混个半饥不饱,要命的是让她告别了乞讨,少了份看人家脸色的忧心,多了个出门看一眼天色的习惯。秋凉了,茶生意淡了,小摊卖上了螺螺。桥下渔船上买螺螺,爬上一宿,用五香葱姜粗盐大煮,名曰五香螺螺。还想的周到,河坎上折的针柴,五香螺螺挑着吃。是她自己拿的主张,田奶奶手把手教的手艺。卖螺螺卖得心里舒舒的暖暖的,让她一发而不可收。中秋前夕,小摊卖上了柿子老菱。青涩的柿子用锅膛灰焐熟了上摊;生菱煮熟了,捡去嫩水的自己当饭吃,老菱上摊。天寒地冰的时候,她依然不肯罢休,卖上了炒花生、葵花子、炸蚕豆、爆米花,还卖兔儿头、冻冻青萝卜,一直卖到春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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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寺桥头的小摊一摆就是六个年头。冷姨在小小年岁就收获过风吹雨打,领教过烈日酷暑、历经过天寒地冻,身子晒的脱皮、手背冻成馒头那是生活的滋味。那天早晨,黄桥布厂那位不知名姓,她叫她姨的女工,送给她一只蓝色的纺织女帽,她感激得淌着热泪绽放了一回笑容。那天傍晚,翻身居委会的妇女主任跑到小摊上告诉她:给你安排工作啦……她一溜烟跑回家紧抱住妈妈的那块牌位,说了、笑了、哭了,尔后睡了,直到次日天明。原来,冷姨与我母亲那样地投缘,是因为冷姨桥头摆小摊六个年头,母亲街头摆烟摊二十春秋,她们珍藏着同样的生命记忆、历经过同样的风霜岁月。
  冷姨说,有了工作,在她心里等于有了个家。她去工作的单位在三里簖乡下,离镇上五六里路,名曰“淀粉厂”,实际是供销社的小农场:一片田地,几间屋舍,种一茬山芋一茬杂粮,山芋切成片晒干,碾成淀粉,有一台粉碎机所以叫了“厂”;杂粮除了工人糊口就是养猪。厂里二十来个人,她只认识宣传干事,那是田奶奶的儿子;工人都是镇上孤苦伶仃的孤男孤女。那时,她已是花季少女,因为缺了一头秀发,看上去像个大男孩,不仅耐得住劳苦,活计干的漂亮,而且举手投足有点像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人,见谁做事不妥当、不利落、不卖力,她那大眼睛双眼皮就朝谁直翻白眼,那眼神里栖居着阳光般的自信,射出的光似有一股冷冷的力量。渐渐地厂里的人都知道了她叫“冷佩英”,尽管看上去那顶纺织女帽下的一张脸蛋不怎的亮眼,可那几个大孤男干活都喜欢与她结伴搭档,情窦初开的眼神偷偷向她行注目礼。终于有一天,酷似长辈的厂长拉上宣传干事搭伴做了月下老人,将她许配给了那叫林祥的孤男。那林祥十五岁就去上海在理发店干杂活,十九岁回来在蒋胖子家的杨春园饭店学过徒,还在供销社的船上当过机工,厂长说这人憨厚笃实,对上了她喜欢老实巴交的心思。从此,两颗孤冷的心靠在了一起,相互取暖,彼此依赖。
  冷姨说,穷日子可以穷过,可这穷家难当。结婚当日,厂长当众嘱咐:这个家佩英来当!她肚里好笑——还要说吖。腊月里结的婚,金秋时节那天中午她就生下个千金,接生婆一走,她呼邻居去三里簖给丈夫捎口信。丈夫赶紧问食堂借了四斤米,三点多钟赶到家,近了黄昏她才喝上了粥。那时没计划生育这概念,邻居背后说她“一肚子的籽”,接连生了三女一男。这让日子过紧了,没办法想她就偷偷去卖血。生儿子刚双满月一狠心就卖了三十块钱,这抵上夫妻俩一个月的工钱。那血是热的浓的鲜红的,卖了血那脸苍白带灰发暗色。即使这样,家里也只能是天天粥打滚,搭粥的咸菜是托邻居奶奶下田干活时带的黄菜叶腌的。居民组长看不过去,帮申请到三块五块的救济钱,每次接过钱的那刻,她都是哭成个泪人,是感激,是揪心,也是无地自容。
  冷姨说,人总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怎么穷人家就总是念苦经呢?淀粉厂没支撑几年倒闭,镇上安排夫妻俩一个进烈军属综合加工厂,一个去清管所。她毫不犹豫就当机立断:自己去清管所拉大粪。在所有人看来,这是一个爱的决定,一时间传为了美谈,偏偏又命运捉弄,铸成了一件让她悔恨终身的大错:丈夫进了厂在电镀车间工作得好好的,那天同事一不小心碰落了橱柜顶层的化学试剂瓶,那试剂恰好泼进了他的眼睛,从此双目失明。此后,在她的心思里多了一份刻骨铭心的忧伤,多了一份永放不下的牵挂。
  清管所拉大粪理所当然的苦。她每天冲十几个厕所,挑河水冲,最近的也要挑上一条街巷。冲厕所不光是打扫卫生,主要是奔产值,每隔一日就要冲得粪池齐口的满,然后以车计数,晴天送到郊区乡下,雨天拉到蓄粪场去。拉粪下乡很累人,唯有她心甘情愿,有送工费呢,去小庄一块一,送浩家堡一块四。拉那满满的大粪车,像牛耕田也像船夫背纤,一天跑七八个来回,赶几十里的路,一路大汗淋漓,到家人就瘫了。
  冷姨说,活计苦就苦吧,还让你雪上加霜的苦,苦得哑巴吃黄连有苦还不好说。清管所星海主任先是推她当了组长,接着就签了包产到组责任状,她不识字摁的螺印。这让她掉进了一个陷井:组里那个二流子简称“刁”的人,常借口有病请假,暗里悄悄外出做买卖。那次星海主任脸上麻子一红没有批假。这刁人怀恨于心便寻机肇事,那次趁星海主任阔绰款待镇上干部的当儿,突然现身酒宴现场逮个正着,然后八分钱一封的匿名信四处乱飞,弄得清管所鬼总不敢上门。刁人依然照常的请假,不过事情全落到了组长这里。她不识字倒还识事,纠结着反复思忖:既不能得罪这二流子的刁人,又不能生出是非让星海主任不快。于是,每逢那刁人请假,丢下的那份活计她就自己顶替,除了披星戴月的加班,还两部大粪车一推一拉。有谁见过吃人饭干牛活这样苦的,纯粹是癞宝垫床脚硬撑,简直是拿身家性命不当回事。幸好的是,自从有了送工费,她还想得开不再卖血了;幸好的是,还怕自己累死,早上粯子粥里舍得煮上几只面疙瘩撑腰垫底。
  就是冷姨当组长的这年,我家搬离了花园桥下。一晃三十五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冷姨,那两部大粪车一推一拉的场景就在我眼前晃动,至今都感到惨不忍睹,不能释怀。
  清明节回黄桥祭祖扫墓,我问德弟,可知道冷姨家这些年的情况?德弟似乎听懂了我的话,立马说:隔天我去看她。
  没隔几日德弟就来了电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的话:冷姨家几个儿女都成了家,那当兵的女婿还是什么的干部,那年给冷姨买了只假发套,冷姨笑着笑着就哭了,那不是伤心,是五味杂陈;她男的林祥78岁了,瞎子身体还可以,冷姨小他一岁,有糖尿病,有一只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夫妻俩合用一只眼睛看世态炎凉,看后辈来去;她说,这辈子她苦到头了,老俩口都拿退休工资,儿女们都孝顺;她说,还有一只眼睛一定不让它瞎掉,用它看老头子一天天老去,看孙辈们一天天长大……
来源:《黄钟》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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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发表于 2022-6-9 14:26:3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广西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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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3 00:36:5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
女主人公“冷姨”因突发心脏病已去世多年,男主人公“林祥”仍然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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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6-13 22:32:50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有一女是我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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