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凤路 黄金梅 一辆满载了醉意睡意的依维科中型客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北洋路的站台,门开了,懒洋洋的声音三三两两响起,“啊——成哥,再见啊!——呃——”左一个饱嗝右一个呵欠,不管不顾地把其内心强烈的欲望漫漫地送出口去。 灰暗天幕昏黄路灯,街上寥无一人,的士少得很,偶尔一两辆驶过,也梦幻般不真实,不远处,“曼哈顿之夜”门口稀稀拉拉停着几辆轿车,高挂至底的七彩霓虹兀自明灭着,最顶端的射灯却雷达一样扫向小镇的角角落落。夜已深。 一男一女就这样先后被呵了出去,呵到了人行道上。 男子目光灼灼,精神焕发。女子脸上也毫无倦意,还——有一点点紧张。在这个睡意朦胧的夜,他们很反常。 男子叫成灏。女子叫朱红。 先下车的朱红速度极快地走向路旁树丛。后下车的成灏,定在原地没动,面朝车内诸人礼貌地道别,眼睛却悄悄瞄向了朱红。 现在的她,两手斜插在裤袋里,斜挎着的包包很有节奏地扑打着她的左边身体,右手小指勾着的钥匙串晃荡着,发出极好听的声响。矫健的身姿,跳跃的步伐,金属的撞击,包包的扑打……一组动感十足的旋律,撞得这个沉沉的夜渐渐醒来,渐渐不安分起来。 比这更动人的是,她说了,今夜老公不回家! 目送了依维科关门、发动、又开始了城市里悄然无声的爬行,成灏才大踏步走向阴影,抬眼看着前面的朱红正拐入前面的飞凤路,他脚下便着了力,扬着声招呼:嗨,慢点啊,等等我啊。 朱红身子微微一晃,顿了顿,又继续前行,但脚步却慢了下来。 成灏嘴角便挂了笑,很好的兆头,一切都会如愿发生的。忙紧赶几步走上前去。 现在,他们一同走在了飞凤路上。 宛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扩建过的飞凤路,虽早已不是旧时的巷道,但那些依路而建的老屋,墙上残了的爬山虎痕迹,还在不屈不挠地告诉人们它的过去。树木、花草和着花盆里的蒜苗韭菜青辣子甚至泥土,都在无人喧闹的月光下发着浓重的气息。外面的汽车灯光和来往动静,就像从深空中隐约传来。 成灏有了一种偷东西没人发现的惊喜。 (1) 一时无语。 气氛有些尴尬。朱红用一双手下意识地摸着包包的带子,绕起又放下,放下又绕起。 成灏东张西望着,寻思着打破僵局。 远远地,专做夜宵生意的兰州拉面馆,冷锅冷灶,店铺前没有一辆车,萧条景象提醒了成灏,现在,已经很晚了。成灏拿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半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局,愣是从晚七点耗到了现在,耗得个个的精力都油尽灯枯,何苦。成灏感慨着。不过,也许这是大家最后一次聚会了,想想,他的郁闷无从排遣,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当视线落到了朱红身上时,他突然想起,好点击“下一步”了。 下一步是他临时更改的程序。本来,他正觉得自己百无聊赖,朱红那句话后,突然就有了方向。 今晚的饭局对成灏来讲应该说很特别,是同事们特地为他设的送别宴。但他还是觉得无趣之极。 不带家属,这是同事聚会约定俗成的。可是,成灏还是问了:“怎么没见你的他?” 谁都以为,他是随口一问,因为此时向涛正在问同样的问题。 “浪淘沙”酒店包厢里,刻意打扮过的男男女女,男的全闷下头大口喝酒大筷夹菜,女的也低下头细嚼慢咽作品味美食状,面对酒席上不该有的冷清,个个脸上都藏不住的尴尬,但谁都懒得造势。 他们都是成灏同一科室的同事。科长临时有事回了老家,没能出席很不过意,临走连打了几次招呼。 2008下半年爆发的经济危机,对主要做进出口贸易的公司冲击很大,成灏们所在的公司也在其中,勉力支撑大半年后,公司决定从上到下大幅度裁员。鉴于工作难做,公司出台了一系列的补偿措施,主动辞职的能获取一份数额可观的创业资金。虽然去留自定,但人心从此惶惶,战争就此打响。 成灏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打算,从决定辞职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早已飞远。赴宴纯粹是碍于情面。大家都很默契。虽然没有人知道成灏的情况,却也没有人去打探,自顾不暇之时人们少了很多好奇,当然了,打探了也不见得成灏就相告,他一直是个骄傲的人。 这顿饭吃得大家都有点伤感,倒不是为成灏的离开,最后一段日子里,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已让所有的伤感都无从谈起,况且,在他们的眼里,成灏既然选择辞职,自然是找到更好的下家了,虽不知他何去何从,总算安定下来了。而留下的人呢?却还在走一步看一步。念及此,众人皆无语。 送别宴吃得无滋无味,是所有人都不希望的。 对众人的心思,成灏故意视而不见,一脸轻松地频频举杯,团团打着哈哈,说着“谢谢大家的好意,我敬兄弟姐妹们一杯”。他已决定跟着孙得利混了。虽然,他很看不起这个把“别墅”说成“别野”的总经理,但是,现在的他想明白了一句话,那就是“人把你当宝时你才是个宝”!工作八年,却只混了个副科长,他一直认为原因不在自己。 成灏敬酒时,正好站在向涛的后面,大嚼特嚼的向涛扭头得见,条件反射地端起酒杯起身,中途突然改了主意,急急地反转筷子,夹满菜,道:“成哥,来,吃菜。” 成灏斜睨着肥肥白白的海鲜在那另一头满是油腻的筷子上晃动着,嘴角向上牵了牵,抬头看着以前叫自己“科长”现在叫“成哥”的向涛,摇摇手拂开了筷子,“还是你自己吃吧。”转而招呼其他人,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向涛。他一直看不起向涛,以前他还可能应付向涛,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现在他懒得做。 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套着耳朵窃窃私语。 “哪能呢,哪能呢,”众目睽睽下,向涛面子有点搁不住。为掩饰窘态,四下里寻找着新的话靶子,看到了静坐一旁的朱红,“朱红,我说你也节制点,我看你老公这几天走路一路打跄呢。”朱红的老公陈家望也在公司,不过在另一个部门。 男男女女精神抖擞起来,一起起哄,成灏也看着朱红微笑,陈家望和他是同学。 朱红也不恼,只是抿着嘴儿没心没肺地笑。 向涛得意起来说得更加起劲,“你把你老公一人撇下,小心他一人在家等得老坛子着火把你生吞活剥了。你赶紧补点。”边说边作势其他人把汤汤水水往朱红身边搬。 众人看闹剧似的不动身,女同事都吃吃地笑。 朱红大笑出声:“哈,今天我老公不在家。” “哇,今夜老公不在家?”向涛大惊小怪地耸着肩,环顾左右,视线落到成灏身上时,猛醒似把身子转向成灏,“成哥,你们住在一个小区,今天你可要送朱红回家啊,做好护花使者。” 众人都笑得透透的。 成灏心一动,瞟着朱红,装作很无意地问:“今天他不在家?” “是啊,今天回老家了。”朱红点点头。 成灏便笑了。 二00九年,男人们中间,这样一条短信满天飞着。“女秘书搭上县长的车,县长禁不住伸手摸女秘书雪白的大腿。女秘书问县长:你记得邓选第216页第7段写着什么吗?县长脸红,急忙收手。回到家后,县长迫不及待翻开邓选第216页第7段,只见上面写到:胆子要再大点,步子要再快点... ...县长拍腿大呼:妈呀,理论知识不强将失去多少机会啊!同志们,要好好学习业务啊!” 对女人,成灏一向自诩很精通业务的。他深深地深深地瞟了朱红一眼。 朱红在他的注视下,一点一点收敛了笑意,慢慢低下了头。 餐桌上的成灏哈哈笑了起来,对着向涛,“来,先干为敬!”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2) 老天总算没瞎眼,还知道在最后一天大大地补偿我一下。成灏郁积散了不少,步子轻快许多。他装作不经意地向朱红这边靠了靠。 相距越来越近了。 现在他们已走到兰州拉面馆的正对面。 透过半敞的玻璃拉门,可以看到里面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一个人正趴在桌上打盹。 成灏侧脸看向朱红。 朱红也注意到了兰州拉面馆的情形,嘴里嘻嘻笑了起来,侧过脸看向成灏,想说什么,却突然对上了成灏一直偷窥着她的眼睛,怔了怔,把想说的话一下子忘爪哇国去了,目光触电了似躲闪开去,表情随即不自然起来。 兰州拉面馆。加班回来已很晚了。的士车上,成灏转过头来笑着问朱红,“朱红,你饿了没,我请你客。这家拉面很不错的。难得清闲。” 朱红很不过意地,“成灏,我蹭你的顺路车已很不过意了,哪能你请呢,我请吧。” 天热,朱红白净的脸颊飞着浅浅的红,不胜娇羞的样子,成灏盯着朱红心下诧异,朱红长得不算漂亮,但五官真是很耐看呢。心便有点痒痒。 朱红被盯得不自在起来,低下了头。 成灏回过神来,大声地笑着,半真半假地,“真想谢我,把你送给我吧。” 朱红猛抬头,惊疑地盯着成灏的嘴,再由嘴移至眼睛。 成灏嘴角挑两弯戏谑的笑,两排牙齿白得发亮,粉色牙肉也笑得露了出来。眼睛里却盛满了认真。 朱红迅速低了头,嘴里吱唔着,“是么……是么……” 拖音长长。 当时,自己应该更进一步的。怎么就放弃了的呢?犯得着顾念和陈家望的同学之谊么?想想,成灏都不能原谅自己。 陈家望,大学毕业后和成灏同期进的公司,却先他两年爬上了副科长的位置,紧接着又爬上了科长的位置,成灏心里一直不甘。在成灏看来,自己什么都比他优秀,论出身论学识论交际能力,更或者论长相,他哪点如自己?优秀于他很多的自己,却甘居其下,委委屈屈做了两年小小的科员,换了部门才总算享受了副科长待遇,一直倍感窝囊,要不是时时念着忍得一时得大便宜,早辞职不干了。 “朋友妻不可欺”一向是成灏做人的原则,论理自己身边女人很多,犯不着去欺朋友妻。但现在想想,这陈家望,还能算是自己的朋友吗?要不是他在公司有意提拔自己时压制,自己这副科长早几年就升了,也许现在早就是科长了,还犯得着为这次的大裁员担惊受怕吗?成灏认定是陈家望压制了自己。 朱红,一个“纯净到简单,简单到纯净”的女人。办公室里几年的接触,成灏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个世界像她这样的女人已经少有了,弥足珍贵。当然,初时印象不是这样的,初时觉得朱红傻傻的,心地单纯,性情直率,说话很惹人发笑,是问也低幼答也低幼,暗地里还为朱红的低幼狠狠地嘲笑了李家望的眼光;后来,觉得她好玩,如果没有了她的存在,办公室就会突然间少了点什么;再后来,居然觉得她可爱了,每每想到她是陈家望的老婆,他竟然都会怅然许久。对于陈家望在外绝口不提朱红,仿佛“低幼”的朱红是他的一个耻辱,又为朱红的明珠暗投狠狠地鄙视了李家望的眼光。可以这么说,对朱红成灏早有了别样的心思,只是迟迟未付诸于行动。不过,现在他不打算顾忌什么了。 此刻,成灏小心地揣摩朱红的心思,琢磨着如何措词。对她,他心里没底。因为她似乎与他所接触过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 沉默,空气像粘稠的糖丝。 朱红步子有点乱,敛眉垂目,少了刚才的神气,偶尔抬眼,眼神躲躲闪闪。现在,他们已很近,就快并肩而行了。朱红飞快地抬眼瞥后,迟疑地斜了身子,向路的外沿偏了偏。 沉沉的夜,一弯月似钩。橙黄路灯下,那些因光照不同而五彩纷呈的叶子,质地温润如玉。沥青铺就的黑灰色大道,显得格外富有深意。一棵棵树的幽幽投影,宛若一幅水墨画儿。画中人朱红向前移动着,走着走着,人在影中了,再走着走着,影又在人中了,影影绰绰的的飞凤路散发着神秘而暧昧的气味。 成灏一直以为,飞凤路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柏油路,扩建无非是路两旁多了常绿乔木十米一哨,灯杆三十米一岗,灯杆中间挂了圆形广告牌,至于写着什么,成灏一直懒得细看,只觉得所有这些东西不伦不类地横亘在眼中很讨厌。他没想到,原来,飞凤路它也可以这么美。 走过了“兰州拉面馆”,走过旧书店、小吃店、水果店…… 一条水泥巷道从右边斜出。 朱红扭头看着巷道,又扭头看看路前方,寻找什么似的,嘴里嘟囔着,“咦,今天那个拾垃圾的哑巴老头怎么不出来了。” 成灏心猛地一紧,但立即又自嘲地笑了笑。顺着朱红的视线看去,并无一人,他胸腔鼓荡起风帆,笑意又抑制不住了,嘴巴完全咧了开来。 “今天怎么一条狗都不见?”朱红又四下里找,找来一话茬儿。转过脸对着成灏笑着解释:“这儿人家养狗的特多。” 成灏继续笑着,没应话。 朱红又语速极快地自问自答,“估计狗都被主人关起来了。” “是吧,”成灏稠稠地说。 猫吃老鼠前都会先玩一会儿,玩,对猫来讲,自有一种乐趣。 (三) 很长一段路没有人烟。左边是专校的体育场,右边是中学的体育场,一人半高的铁栏杆隔开了一切,说话间,他们已然走过。 成灏突然想起,朱红,会不会有点反应迟钝?他对自己一向很自信的,至今还没有哪个女人能抗拒得了自己的魅力。怎么朱红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网上,看美女们的曼妙身姿看得兴起的成灏,一把揽过朱红的腰肢。 其时,朱红正打他身边走过。她的电脑桌和成灏的并排,靠墙,靠墙的位置可是风水宝地,干私活极安全。因为办公室就朱红一个女人,男人们只好发扬绅士风格把这风水宝地给了朱红。 成灏的动作很大胆。因为,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的隔板隔开了众人的视线。 出乎想象的是,朱红一惊之后,虽硬着腰板没动任由他两手环抱,却大睁了一双杏眼,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很费解的样子。那眼神很古怪,既像傻子的,又像是看傻子的。他搞不清这是啥意思,脑子一迷糊,手便松了。 朱红轻轻地摆脱了成灏搂着自己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现在,不能再迷糊了,成灏这样告诫自己。关键时刻,怎能迷糊! (4) 方方的岗亭,和方方的警卫值班室的橄榄绿小屋隔路相望,静默在前方。不见保安巡逻的身影,只见朱红的眼四下睃巡。 徐徐来风。 树叶悉索作响,光斑闪烁。 朱红脚下愈见慌乱,跑得越发快了起来,仿佛身后无数人追着赶着似。转眼便离成灏远了。 成灏现在越来越肯定了。她心里其实是喜欢我的,女人的话信不得,她说你好讨厌好讨厌嘛,那保不齐儿是喜欢你喜欢得不行。成灏得意起来,迈开了大步,毫无顾虑地喊,跑这么快干什么? 朱红被他的喊声吓住了,乜了他一眼,头迅速扭向右边。 右边是一排教职工住宅楼,灰黑色,无一丝灯光。 朱红慢慢地恢复了原样,但迅即低下头去,一会儿后,才恢复了她的昂首挺胸走姿。 白色斑马线横跨大道,一条贯穿东西的大道,严格按照路边指示牌的指示方向向两旁延伸,向左,钻进了横跨太平镇实验中学体育场和教学楼的拱桥,拱桥和投影组成了一个半明半暗的椭圆,出现在斜对面,桥下水波不兴,混沌一片。向右,斜入飞凤小区,飞凤小区的花圃里,种着不少名贵花草树木,只是杂乱无章得恼人。 要过桥了。 此刻的朱红边走边目视前方,表情很专注。 成灏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哑然失笑起来。他看到了什么?前方竖立一块广告牌。上面写着:太平镇人民医院 \ 市农保医保定点医院 \ 精品妇科 \ 电话号码 \ 52635263。 这是怎样的尤物啊!成灏忍俊不禁。 办公室里空空荡荡,成灏坐在电脑桌前,第一次居高临下,上上下下打量这个耗了自己八年青春的地方。心突然好空。别人都去开会,会越来越多了,唯独他不用去,因为他的辞职报告已经批下来了。 朱红风风火火地进来了,直闯她的办公桌,她总是丢三落四,又把资料落办公室了。 拿了资料急急地走过他身边时,朱红突然注意到了他,满脸的疑惑,“成灏(因为陈家望和成灏的那层同学关系,无人时朱红都直呼其名),你没去开会?”刚说完,便觉不对,忙捂了嘴,结结巴巴地:“对不起啊。”转身想逃。 热浪突然上涌至头,成灏一下子把朱红搂在了怀里。 朱红大幅度地挣扎了一下。 他更紧地搂住了朱红。 抬头看了他一眼,朱红又小小地挣扎一下后,便很温顺地坐在他的怀里。 成灏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一下子充实了很多。 就那么抱着,两人一声不吭。 一会儿之后,成灏松开了手。 想到揽她入怀的感觉,成灏干咽了一口唾沫。他很怀念那份充实。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朱红,他贪婪地把整个她装满眼眶。 她的腿很长,看上去偏瘦,但瘦而不柴,不像娉娉那样骨感硌人;她的乳房虽不像娜娜那样丰满,但也很坚挺,握在手里柔韧而富有弹性;她的腰肢纤细,不像琪琪那样,看不到赘肉却一捏一堆,她的臀部肥肥的,像——很惹吃的梨。 过桥了。脚下的桥,桥面很平,两边栏杆蹲着的小石狮很温顺。但成灏心里突然有点烦。路已过了一半了,得想办法进入正题。 (4) 眼前突然一亮。 成灏心里却格登了一下。 左边,出现了太平镇实验中学的教学大楼楼群。门房内灯火通明,不见人影,只见亮白的光线自上而下透过很气派的自动门向外流泄,流泄向镶嵌着“太平镇实验中学”几个金色大字的米白色围墙;流泄向围墙外低矮花坛里一长溜的花花草草,橙色,紫色,暗红色……一簇一簇的,依稀可辨;流泄向橘黄色的飞凤路…… 纯白的光。 橘黄的光。 两种灯光在交织。 成灏心头,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本来被橘黄笼罩得异常性感妖娆的飞凤路,现在分成了两半,白的一侧,白得柔和皎洁。黄的一侧,只见粉色微尘曼舞,纯然娇俏。宛如一个少妇,刹那间穿越了时空,回复了少女的恬静。 朱红显然也注意上了这平日未曾见过的景观。她梦游一样有点僵硬的身体明显柔软下来。突然苏醒了似,大睁了一双清亮的眼细细打量这一切,一脸的纯净。 成灏突然心一沉。不复逗玩的心思。和朱红搭讪,“朱红,”他叫着朱红的名字。 朱红嘴里下意识地嗯嗯着,只顾着觑四周的夜景,视成灏如不见。 成灏突然觉得一切和自己的预料有了出入,有点猝不及防,准备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学校对面,绿色的藤蔓萎顿在山墙的半山腰。这是一排四层有着暗红琉璃瓦屋檐的楼群,都是同一格局,二三四楼住户,一楼是门面。 无语。两人走过通达快餐、益明文具、天天书店、全家福超市、龙门书店、数码复印、啊呀呀、学习之友、实验书屋、晨星文具……。 蓦然,一条长长的碎石铺就的巷道向黑暗的远方铺展。食品商行、蒙牛乳业、书社,玩具店……依次出现。自从学校搬来,这些店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的势头涌现。 一直灰暗的左边突然添了颜色。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巷道很果断地截止了学校教职工宿舍楼的绵延,一排门面闯入眼帘。避风塘奶茶吧,爱家房产,太平大酒店,礼品回收,嘉来计算机技术机服务中心…… 右边,也在一条巷道出现之后,不甘示弱地变换了相应风格。安利专卖,恒业房产超市,多元料店,永嘉房产中介,仙鹤汽车租赁…… 路却越走越暗。路灯昏黄模糊的投射,带来了一种专属于秋天的萧杀气息。 家家门面都很考究,但成灏从招牌的频繁更换中早已看出,它们的生意都非常的萧条。 “现在做什么都不容易。”这是孙得利他的新总经理和他签下合同书后对他说的话。这话是有潜台词的,成灏完全明白。这个乡村剃头匠出身的孙总,在给投奔者他一个下马威。成灏自知自己在孙得利的眼睛里,只是一个招牌,名牌大学生,他的公司里,仅成灏一个。想想自己落到这样的埋汰,真是沮丧至极! 一种金属的撞击声清脆地响起。划破了夜的宁静,成灏猛然从低落中惊醒。 声音来自朱红右手小指勾着的钥匙串,此时钥匙串正晃荡着。现在的朱红,跳跃的步伐,右手斜插在裤袋里,很舒展的姿态。斜挎着的包包很有节奏地扑打着身体,噗,噗,噗…… 悄无声息的大街,死寂。只有朱红在幽幽地发光。 成灏转头看向背后,学校离自己已远,再抬眼看向前方,远远地,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星样闪烁。离分手只有百米之遥了。再不说,到嘴的老鼠就跑了。 他凑近了朱红,腆起颜。 “今天是和你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他开始叹息。 “呵,没什么啊,这世界很小呢,常常转着转着就又转到一起了。”朱红顿了一下,说话了,语气平淡得很。“说不定,要不了几天,我也走了,大家又都该送我了。”她嘻嘻地笑起来,没心没肺,一如平时。 “怎么会呢,你这不还有陈家望呢嘛,”成灏忙安慰说。大势所趋下,陈家望位置就保得住吗?他嘴上虚与委蛇,暗自里却撇撇嘴。 “谁管得了谁呀,走一步看一步呗,”朱红倒先撇了嘴。看看成灏,转了话题,“成灏,你嘴很紧呀,到哪儿高就连你老同学都不告诉啊。” 成灏立马封了口。这节骨眼上,想到孙得利谈到陈家望,他觉得扫兴极了也无趣极了。 好在,朱红并没有就此追问下去。成灏对朱红此举心生了感激。 一时无话。 转眼,飞凤路便已走完。好分道扬镳了。朱红将沿着飞凤路一直向前,而成灏得右拐入一偏僻的巷道。 “怎样,到你那儿还是到我那儿?”成灏有点不甘心。加重了语气,声音却大而空洞,明显的力不从心。直觉告诉他,希望似乎很渺茫。 朱红迟疑地抬眼扫视四周。 成灏深深理解,这已是居民住宅密集区,住着的可以说都是朱红的熟人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漆黑的窗户,并没有一盏灯亮起。 成灏很欣慰,今天晚上,种种迹象都在替他告诉朱红,这年头,发生什么都是见惯不怪的事。 朱红不再看向四周。 成灏心底存了一线希望。 谁知,“不。”定住脚步静立片刻后,朱红回转了身,正视着成灏,吐字很是干脆利落。说完,朱虹毫不迟疑地转身,步履坚定地向前走去。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分手前说再见。 如台风过境,挫败感强烈地扫荡了成灏的自信,仿佛力气被人一下子抽尽,他萎顿如枯败的叶,什么话都没有。前方似笼了雾,更暗了,一切都变得不可知。 绵软无力的成灏,右拐,对着渺茫前方,机械地拖着腿。 成灏不知道,脚步不停一直前行的朱红其实一直在侧耳倾听身后的动静,在确认成灏没有跟来后,方淡下了脚步。眼角余光扫到成灏头也不回地走远时,朱红方长吁了一口气,躯体也随之柔软下来。她想了想,拐入巷道前,索性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街上空无一人。 蓦地,路对面的广告牌闯入了朱红的视线,广告牌用加粗的楷体字写着:太平镇人民医院 \ 市农保医保定点医院 \ 精品男科\电话号码:52635263。朱红一怔,急忙走到最近处的广告牌看来时的那一面,只见那一面用加粗楷体字很呼应地写着:太平镇人民医院 \ 市农保医保定点医院 \ 精品妇科 \ 电话号码:52635263。这样的广告牌每三十米就有一个,像保镖似的不离飞凤路左右。看看广告牌的正面再看看广告牌的背面,想想和成灏这一路,朱红一时间哑然失笑。再放眼成灏消失的地方,朱红脑中浮出了成灏最后那垂头丧气的神态,不知为什么,胸中竟陡然升起一股豪气,再回想过去那一直纠缠于心的种种困扰,此刻也变得微不足道了。静立片刻后,她很果断地转身,向着前方昂首阔步。 远处钟楼上的钟悠悠地响了起来,新的一天开始了。 黄金梅,笔名笨笨梅子、梅子、梅花一朵、木头等,生于七十年代中期,江苏泰兴人,外企职员,大型文学网站驻站作家、编辑,2006年开始业余写作,发表短篇小说、小小说、散文、杂评、诗歌于各地省市纸媒,多篇入选海内外文集。 通联:225434 江苏省奥喜埃化工有限公司化工部生产科(泰兴市马甸镇电厂路) 来源:《黄钟》第六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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