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1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1]初来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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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20 09:40:49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家从南坝桥搬到花园桥下,那是一九六四年的冬天。
房东上门催要房子越来越紧了。是他家小儿子等房子结婚,情理之中且理直气壮。那天他家老母亲竟以哭闹相逼,昏厥在我家堂前。母亲顿时揪心得无地自容,那模样,我至今难以释怀。那些天,母亲每晚拉上我去北街的张奶奶家。她家儿子是烈士,墓在公园的松林里,人们每年清明节都要去为他扫墓致哀。也许是烈属的缘故,张老爹在物资站当着主任。母亲每次去都会拢到大石桥水果摊上买几只苹果,或几只柿子,或一两斤老菱带上。进门便说,给孙子解解馋的。见母亲来了,张奶奶乐呵着喊孙子的名字,张老爹便会从里屋出来与母亲说话。母亲进门时是笑着的,说着嗓子里就有了哭音,眼泪霍地就下来了。那天我们在张奶奶家等到很晚,张老爹一进门对母亲说“开会说好了,花园桥下卖煤的两间屋给你家住,破天荒了,明天就去办个手续。” 母亲一激动,笑了,笑得泪如泉涌:老爹,你是大恩人,这下有救了……
这是我家的第六次搬迁。父母结婚时,租了罗家巷北头曹家的二层小楼,开了夫妻瓷器店。那年遭遇金元券风波瓷器店倒闭,家搬到了十桥路御史府前的临街老屋,父亲在门前摆起修理钢笔拉链电筒的小摊养家。父亲进供销社那年,十桥路拆迁修路,家迁至布巷老虎灶对门的街坊小屋,一年后就住进对面成家大院的旧式厢屋。这年我刚上幼儿园,有了最初的家的记忆:一间破屋,一盏油灯,一只黑乎乎的亨飨锅,一张全家共眠的板床。父亲常住宿在供销社仓库,那板床除略沾床沿的母亲外,头尾相插睡了兄弟四个。最初记住家的艰难,是那回家里没有了柴草,母亲心里一急,折断两根竹筷燃旺了奄奄一息的炉火。这件事就像是用刀刻在我心灵深处。幼儿园还没上完,家就搬去大码头石灰行隔壁的老房子。也许只有一两年,又遭拆迁,家搬到了南坝桥之北,租了夏家的两间老店屋。在这之前的搬家,我还不能体会寄人篱下又遭遇驱赶的那种况味:房东眼里,你家赖着不走;别人看来,你家无处安生;父母心里,如受胯下之辱。
与以往搬家一样,母亲依然选择在夜里。母亲出嫁时,外婆家陪了满堂的嫁妆,不菲的金银,母亲临上轿还含泪撒娇,让外婆再陪上五十大洋方肯上轿。十年光阴,家里竟卖得一贫如洗。母亲告诉我,住罗家巷卖掉那雕花大床是在深夜,关闭瓷器店搬出罗家巷是在暮夜。母亲说:夜里才不露穷相,心里会看见亮光。记得是借了父亲单位的那辆钢架拖车,一家人七手八脚,简简陋陋的家当几个来回就搬完了。全是母亲定的规矩:锅子马桶最先进宅,搁床先搁父母的那张;不可说搬完了,要说搬好了;安置妥当一家人吃糕粽团圆,次日第一顿午饭家里开了荤,叫做新锅新灶,肥肉跳跳。
花园桥下的那个家,两间五架梁老屋,窝着一家六口。父亲毕竟是仓库老保管,将简陋的一个家布置得井井有条:横向一前一后两片芦席隔墙,侧向置一扇房门,隔开卧室、厅堂、厨房三个区域,一只大灶、一张方桌、三张搁床是家当的主体,加上大大小小的台凳杂箱、缸坛杂罐,不大的一个空间济济一堂,局促得家人走动总是相互谦让着捧屁股转弯。吃糕粽团圆时,母亲对我们说:“窄发,则发。亨飨锅改了大灶,两张床分开了三张,不就是你们一个个衣裳嫌小了,不要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吆。”这年我十四岁,恰好是当年父亲孤身从宜兴老家来黄桥谋生的年龄,开始明白母亲讲的一些道理:搬了家,母亲如同跨过了一道槛,说家里的床变多了,儿子的衣裳变短了,让她看到了一个家的未来。
第二天一早,母亲照常上街去摆烟摊。出家门的那一刻,母亲顺手拨一拨额前的刘海,抖一抖精神,一脚投进了凛凛的寒风。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八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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