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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5 09:51:14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惊闻噩耗,急步直奔林任申先生灵堂。
任申先生去了,大去了,一去不回。
瞬间,仿佛风云悲戚,山恸地哀。低徊的哀乐声中,叩头,鞠躬,个个泪流满面,心里有着说不完的话,却无从倾吐。
人都是要死的。有些人,即使到了死前一瞬,不知道,也不愿相信自己马上就会死的,于是便将瞬间化为了永恒,有了许多工作着,战斗着,直至最后一刻的感人剪影。但也有很多人,早就知道自己就要死的,因而,异常奋发,仿佛回到了精力旺盛的青年时代,总希望在有生之年,使出最后的力气,将许许多多事情统统办完。
任申先生无疑就是这样的人。尽管家人亲友从未告诉他病情恶变的真实情况,但种种迹象表明,睿智如先生者是早就知道的。无论在上海还是在泰兴住院,神思恍惚中,虽然声音低微得很难听清,但任申先生分明总是说:“回家,生于黄桥,葬于黄桥……”黄桥啊黄桥,黄桥决战的黄桥,丁文江、丁西林的黄桥,顾孝子的黄桥,葬着粟老总骨灰的黄桥,是何等令先生牵肠挂肚,瞑目难忘,以至临终前还一丝不苟,亲自将十多万字的《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八期字字句句校毕审完。
这件事,许多人都曾在悼文中提及,但就我所知,尚有少许细节,假若不形诸笔墨,总觉意犹未尽。据说先生校毕审完后,久久捧着刊物,不时腾出右手来拂拭着封面,像抚摸拍打着自己的孩子,然后轻轻地关照他夫人道:“我看可以付印了,交给他们吧!”说罢,缓缓地叹口气,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从容、淡定,为家乡回首无憾的气度,总使人想起千百年来我们民族的无数志士仁人。难怪先生去世后若干时日,我常常做梦。脑中不时浮现出“孤帆远影碧空尽”、“西出阳关无故人”等唐人名句。无尽伤感中,仿佛先生峨冠博带,飘飘然去了异国他乡,随时随地可以驾鹤归来。
任申先生是我姨父,但我知道他的大名却在他尚未成为我姨父很早很早以前。那时我大约十多岁,酷爱诗歌,曾在校报校刊上发表过好几首。有天,忽然听说我们黄桥有位林任申的,在上海《萌芽》发了一首诗,顿时浑身燥热,激动万分。现在的年轻人不清楚,那时文艺刊物少得可怜,全国也就数得出的几家。能在上海《萌芽》发表,在我们小镇简直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件。那时发表文章不叫发,叫“中”,犹如古代中状元中进士。
当即,我转身便上黄中图书馆阅览室,但沿墙的刊物栏上遍寻无着,问女管理员,女管理员说,有的,林任申,刚才好些同学抢着看,不知被谁拿走了。迅即马不停蹄赶往黄桥文化站,竟然也是类似情形。好多天过去,我几乎天天去阅览室,但天天失望,直至今日,我还未能拜读过这首诗歌。但林任申这三个字,从此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也就从那天起,我到邮局订了《萌芽》,平时除了完成学校的作业就是读诗写诗,写了便向报刊投寄。若干年中,3分钱一张的邮票不知贴了几百张,尽管没有成为诗人,但任申先生和许多前辈作家的激发却使我获益终生。
作品本身是最有说服力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像许多青年作家经常对我说的那样,我也是读着任申先生的作品长大的。
说来人们很难相信,同居黄桥,几乎许多年间,我一直未有机会跟任申先生见过面说过话。只知道他在当时的黄桥民中,也就是现在的东进中学担任教导主任,不时在报刊上发表诗歌散文,文名之盛,县内无两;我还听说,他在语文课上向学生介绍我发表在《江苏青年报》和《文汇报》上的杂文,鼓励学生争取出第二个顾寄南……至今思起,尚为先生推掖后学的襟怀气度感念不已。
也许前世有缘,粉碎“四人帮”后不几年,任申先生终于调到黄桥中学出掌高中文科毕业班了,当时,我儿子也到了“高三”。本来是考理科的,见状,始终坚信名师出高徒的我当机立断,迅即动员儿子改读文科,儿子知道林先生担班主任,教语文,高兴得满脸是笑。
班主任与学生家长,加之,他早成了我的姨父,也就是我儿子的“姨老爹”,说句俗话,想不亲密接触都难。那时,我家住在马路边,几乎每天,他都要进来坐一坐。印象中,他跟我谈得最多的是作文,从题目到学生写作的不同角度,有时还请我帮着出题目,拟提纲,讨论成熟后他再拿到班上去讲。也有时为解释一个加点的词,他查阅多家资料,觉得都不如意,便拿来跟我探讨,往往一谈几个小时……高三整整一年,姨父成了我的良师益友,我儿子也一跃而起,以江苏高分考取了“复旦大学国际政治系”,现在《安徽日报》任职。七八年前,当黄中80周年校庆时,他写了一篇怀念母校的文章,文中篇幅最多的就是任申先生——
“班主任林任申先生,待人厚道,慈眉善目,身形微胖,对每个学生而言,都活脱脱一家中长者形象。我从未见他训斥过学生,也从未见他有不耐烦的时候。但他在学生中威望极高,连最调皮的学生见到他也会老老实实,这大概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具有‘人格魅力’和‘非正式权威’吧!而林先生上课则是另一番景象,广征博引,妙趣横生,讲至得意处,常作陶醉状。我印象最深的是讲古汉语时,他极善于把一些知识串联起来教授给学生,比如‘之’字,在此处应作何解释,在彼处又应当作何解,通过比较、归纳,学生极易理解、记忆。细微之处见真知,没有深厚的功底,没有高度负责的精神,是很难做到举重若轻的。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安徽,现在《安徽日报》社任职,每当取得一些成果,我都想起林任申老师。是他帮我打下相对深厚的文字功底,是他教我尽责敬业,没有他的悉心栽培,我恐怕是很难胜任现在的工作的。
“最是难忘少年事!
“最是难忘老师恩!”
师恩难忘,更何况深受林老师喜爱,深沐林老师特殊恩惠的儿子呢!那天,叩别先生,穿越街巷中潮奔浪涌般的花篮花圈,我掏出手机跟安徽的儿子联系。但万难想到,儿子竟参加新闻代表团到欧洲八国访问去了。未能最后送恩师一程,儿子回国后悔恨不已,好几天总是说,“我不该去的,我可以让其他同志去的,我不该去的……”
任申先生,你真不该走的!你写了《黄桥名人录》,但黄桥有那么多名人,黄桥人还期待着你写之二,之三;你完成了《丁文江传》,获得了省市多项大奖,还有《丁西林传》、《王德宝传》等着你完成……
此情可待成追忆,但此情何堪?
来源:黄桥历史文化研究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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