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第二期：一九六九年的“刀”字（作者：蒋康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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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们碰到了它。作为一个生字，那一堂课，我们必须要读它，写它。

　　三年级的教室里，三先生站在讲台前面。他刚刚忙完了家里的活计，裤管脚儿还卷着，两只袖子一长一短。从他无力的神情看，他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
　　拿起粉笔，空中画着笔画，他读：刀，横折钩撇，刀。竖起手指，纷纷比划着，我们读：刀，横折钩撇，刀。
　　三先生继续读：刀，刀，我婆娘剁猪草的刀。
　　我们跟读：刀，刀，我婆娘剁猪草的刀。
　　三先生：我婆娘。
　　我们：我婆娘。
　　三先生突然高起嗓子，眼睛突出：是我的婆娘。
　　我们坐端正了，尽量大起声音：是我的婆娘。
　　三先生双手一甩，两脚一跺，袖子一样长了，裤管脚儿垂到了脚面。三先生本来个子高，这样一来，显得更高了。他的这一用力，不仅没有显见力量，他反而更虚了，一阵风就可以吹跑他。
　　这在我们是从来没有碰到过的。我们吓住了，教室里突然静了下来，一点杂音也没有。
　　我们盯着这个字，大气不敢出。半晌，几个胆小的女生“哇”的哭了起来。而黑板上的那个大大的“刀”字，很钝很钝地歪在三先生的头侧。
　　其实，菜刀、剪刀都是很锋利的，即便我们削铅笔使用的小刀，都比三先生教我们“刀”字的这个上午锋利得多。
　　当明白了这些道理的时候，我们已经认得了许多生字新词，例如“抖三抖”的“抖”字、“材料”的“料”字。这么说的原因，也跟三先生几年后的一件事有关。
　　其时，三先生已经不教我们了。他教五年级。公社的有关领导、学校的校长坐到了他的课堂上。三先生一上讲台，捋起袖口，在黑板的醒目位置写下一句话：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都要料三料。写完了，领着学生读了一遍，读得一点不错，而且掷地有声，似乎表明了他的伟大决心和顽强干劲。
　　把这个笑话说给我们大家听的人，也已经四十多岁了。每说一遍，我们也觉得好笑，笑声中顺便将三先生再回忆了一次。
　　诚然，三先生早已作古。只是我越来越觉得三先生不仅仅作为笑话存活于我们的记忆中，他好比一缕粗纱，被时代的织布机胡乱地织成了一件窄小的衣衫，又被时代穿在身上。最后，无论怎样穿，都捉襟见肘了。

　　来源：《黄钟》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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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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