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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4-14 10:17:01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央 金 央金背着她惯用的工具,走在她熟悉的林间。一群不熟悉的人,扛着奇形怪状的机器,像尾巴一样跟着她,这使得她很不习惯,很不自然。
原先她走在这莽莽苍苍的林间,就像走在自家门前的围栏里,四周那密密的树干,就像栅栏的竖桩。而现在,她脖子后面隐隐有些发烫,不用回头也知道,那帮家伙的目光肯定粘在她身上。
响蜜鸟呢,怎么迟迟不见它?如果现在那奇特的小鸟出现,一定会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开。
有一阵子了,当央金背着绳子,挽着竹篮走进森林深处时,她的伙伴蜜獾再也不肯露面。
是的,蜜獾和响蜜鸟不仅是她的好伙伴,还是她的好帮手。
这两个小家伙,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领着央金游走于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阳坡上。印度洋的暖湿气流顺着大峡谷吹进来,加上有阔绰的阳光,阳坡上森林茂密,树木巨大。一个女孩,一只走兽,一羽飞鸟,结伴在迷宫一样的林莽里穿行。有它们做帮手,央金就不会空手而归,总会有所收获。
央金的家在一个坝子上,跟其他人家一样。那里有碧绿的草地,草地上有看上去很矮却很结实的石板房,有树桩和树枝围成的牲口栅栏,再有就是属于她和阿妈的矮马、牦牛和绵羊。挤奶,剪羊毛,打酥油之类的工作,阿妈一个人就能对付了,不用央金插手。央金的父亲去世后,阿妈毅然卖掉相当一部分牲口。
阿妈说: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看,钱并不能治好你阿爸的病。
央金打小喜欢在森林里玩耍,再大的林子,她也不怕迷路。牲口由阿妈伺候,央金呢,跟前辈学了一套本领,专门在森林里找野蜂窝巢,采集蜂蜜和花粉,用蜂巢制蜡砖,蜡砖现在可好卖了,据说汉人用它来治糖尿病。
得糖尿病的汉人,现在是越来越多了。
骑着矮马穿过草地,来到林子,找一个树木稀疏的地方让马儿自己吃草,央金就一头扎进林子深处,流连忘返。
要是碰上好几个蜂巢,像巨大的扁扁的半球,并排粘在粗壮的横伸的树枝下,可不能把它们全部割下拿回家,只能割蜂巢中盛放蜂蜜的地方,而且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蜂王。
央金可不懂什么环境保护呀,什么和谐相处呀,还有什么天人合一呀等等高深的东西,老辈子就是这么做的,她只能照着做。
当然,蜜蜂的事远不如人的事让她心烦。
与其他姐妹一样,央金的面颊呈高原红色,不过,虽然她同样常年喝酥油茶,吃糌粑和牦牛肉干,但她的腰肢并没有因此而臃肿,相反,由于她天天在森林里行走和攀爬,使得肢体分外柔韧,看上去很苗条。尤其让人一见难忘的是,她有一双闪闪有光、格外警觉的眼睛。这双眼睛是大森林的气息熏染出来的,在别的地方,特别是在水泥森林一般的大都市,很难在人群中找到这样一双眼睛。就是这样一双眼睛,还有她在树上的灵敏表现,再加上少数民族奇特的采猎方式,使得央金在那些她听都没听说过的城市成了名人。
一个摄影师把她的一组照片贴在网页上,结果,这组《疾如猿猴,飘如天仙》赢得了惊人的点击率和转贴率。
于是,更多的人像蜜蜂看到花丛一样扑过来,弄得央金很烦。
想起那个大胡子摄影师,央金的脑海里情不自禁冒出一张肿得像牛肝样的脸。不明白大胡子是从哪儿知道央金的,又是怎样找到这地方的。一见面他就掏出五百块钱塞给央金。当时的央金,差不多一下子呆掉了,这么多的钱啊,就为了拍照片?
央金带着大胡子,在幽深安静的森林深处,在高耸入云的树上顺利地找到了蜂巢,采摘成功,让他完成了拍摄。只是大胡子的脸上,除了乱蓬蓬胡子覆盖的部分,其他部位被野蜂蛰开了花,肿得老高。大胡子一边嘶嘶倒吸着凉气,一边闭着眼睛往脸上洒药水。那药水很香,香得惊人,比花粉还香,让央金感到不真实。
按理说,一见面人家就给了好几百块,央金对这位远方客人应该有足够的礼貌,可她见到大胡子被野蜂蛰过之后的狼狈样子,还是忍不住笑了,声音还挺大。
她想,要是那张脸全部被胡子覆盖起来,情况是不是要好得多?比如说蜜獾,浑身都是毛,就不怕蜜蜂蛰。
蜜 獾 唉,蜜獾,蜜獾去了哪里?
确切地说,是大胡子摄影师惊走了蜜獾。
在响蜜鸟和蜜獾两个伙伴当中,央金比较喜欢蜜獾。不错,每次都是响蜜鸟帮央金轻易找到蜂巢,只是它太会邀功了,一路上尖叫不停,飞上飞下。等央金采摘下蜂巢,它会叫得更凶,仿佛一叠声在说——别忘了我的功劳,我的那份呢?快点快点!当然,它那样一个小不点,吃不下多少,央金只是看不惯它的派头。
这还不是主要的。央金曾听老辈子说起,响蜜鸟从来不筑巢孵蛋,总是偷偷把蛋产在人家巢里。小响蜜鸟呢,这种天生的小强盗,总是抢先出壳,然后,用钩子一样的尖嘴把迟出的小主人啄死,夺取本不属于它的母爱。
你说,这样心黑凶残的鸟,怎能讨央金喜欢?
央金有一个问题到现在都搞不懂,没有亲生妈妈教它,小响蜜鸟长大后怎么会给采蜜人带路呢?难道这也是命中注定?
蜜獾来去无声,向来与央金不即不离。蜜獾的样子挺讨人喜欢,面孔短短的,可嘴和鼻子却不短,鼻子翘翘的,看上去很滑稽;浑身毛茸茸的,有一条蓬松的大尾巴。它的前爪强健而又锐利,能够轻易捣毁蜂巢。其实,自古以来蜜獾就不愿意与人类合作,因为合作之后它得不到应该得到的份额。
在遇上央金之前,蜜獾只与响蜜鸟合作,它们两个,简直是绝配。
每当响蜜鸟发现隆起的树根上、凸起的岩石上有蜂巢,就迫不及待地寻找蜜獾,尖叫着召唤它一同赴宴。如果蜜獾肚子不太饿,不理睬对方,响蜜鸟会不厌其烦地逗它,上下翻飞,用喙啄它,死气白赖,胡搅蛮缠,直到它乖乖地跟着走。到了蜂巢跟前,响蜜鸟就识相地不再吱声,钻到大树浓阴深处,耐心等待。蜜獾呢,自然不再袖手旁观,心甘情愿地充当刽子手,三下五除二就将蜂巢开膛剖肚,放开肚皮享用蜂蜜和蜂卵。等它吃完了,响蜜鸟才灰儿一声飞下来,像导游拿回扣那样,心安理得地饱餐一顿。
不过,由于蜂蜡、蜂胶、蜂蜜以及花粉销路不错,使得许许多多的人走进森林寻找蜂巢,几年时间,人类居住地附近树林里的蜂巢就荡然无存,蜜蜂们不得不逃到密林深处安营扎寨。位置低的蜂巢最容易遭受劫掠,所以蜜蜂们改在最高的树上安家。
这一来,蜜獾和响蜜鸟都没辙了。它们两个都有缺陷,一个不能高飞,一个没有利爪。这时候,它们发现了央金。
只有央金,是理想的合作伙伴。事实上,人们做事情都是刚开始那一阵风,用汉人的话说,叫一哄而上。蜂巢越来越难找之后,原先寻蜂采蜜的人又改做其他工作去了,只有央金坚持了下来。
这份工作也太艰险,耸入云天的大树,还有武装得像战斗机、誓死保卫家园的野蜂,都让人望而生畏。
直到第三次与响蜜鸟合作,央金才发现自己其实不止一个伙伴。
那天,她将蜂巢收拾停当之后,响蜜鸟飞下来啄食,她就转身离开。偶然一回头,却见一个毛茸茸的家伙捧着半块蜂巢,贪婪地吸吮残余的蜂蜜。她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这就是老辈子所说的蜜獾。从那以后,她每次都有意多留一些战利品,让两个小家伙分食。渐渐地,蜜獾对她不再那么警惕。最终,只要响蜜鸟在林间放声尖叫,蜜獾就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尾随着央金。不过,它从不过分接近央金。
那天,当蜜獾看到大胡子摄影师时,猛然一震,如同中了枪弹,僵住不动。
摄影师也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两步。央金向他解释,这是蜜獾,靠吃蜜为生,是她的伙伴。摄影师听了,激动得两眼放光,连忙把长焦距镜头对准蜜獾。
蜜獾又是浑身一震,憋着嗓子低沉而又短促地叫了一声,箭一般地窜向一棵大树后。此后,央金再也没有见到它。
每当想起那只蜜獾,央金都不免有些担心:离开我,它能找到蜂巢吗?会不会饿着?
是的,那只乖巧的蜜獾,让央金放心不下。而最让年轻的央金放心不下的,却是次仁。
啤 酒 上次见次仁时,他又学到了一个时髦的词——“我靠”,动不动就说,我靠!我靠!说得挺起劲。
央金问他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清,说没什么固定意思,反正用上它挺带劲、挺现代的。比如:我靠!这手机要两千块?有没有搞错?
“有没有搞错”,是次仁以前学的一句时髦话。
次仁有一部手机,价值两千。次仁上坝子上来看央金,每每要向她展示自己的宝贝玩意。到了这地界,手机的信号很不好。次仁好几次指着手机屏幕的左上角向她解释:看到这根红电线杆了吗?表示这里有信号,有是有,但信号不好,很弱,要是在市里,这电线杆一共有六根,一根比一根高,是绿色的。
次仁的手机还能够拍照,里面收藏了好多幅央金的照片,还有她阿妈的照片,再有就是她的矮马、牦牛和绵羊了。次仁说见不着她的时候,他就捧着手机看她,说得央金心里暖暖的。
但是这一次,一看到次仁的手机,央金就生气了,生了好大好大的气。次仁解释了半天她也不听,更不用说理睬他了。央金刚打开他手机的翻盖,就吓了一跳,再看一眼,就声音很大地嚷嚷起来:你看看你弄的是什么?
年轻的央金气得满脸通红,嗖的一下就把手机扔到草地上!
次仁大吃一惊,手忙脚乱捡起花两千块买来的宝贝,左按按,右按按,幸亏是草地,没摔坏。
次仁说:你发什么疯?摔坏了可不行,两千块买的呀。
央金不理他,恨恨地转身就走。
次仁赶紧追上前,拉住她:怎么啦怎么啦?我搞不懂啊。央金挣开他的手,继续走。次仁固执地拉住她:有没有搞错?我没做什么啊?真搞不懂啊。
央金说:你学坏了,跟城里的汉人学坏了。
次仁说:学坏了?没有啊,我没有学坏。我怎么学坏了?搞不懂啊。
央金说:还说没学坏?你看看你手机上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次仁有些疑惑,低头打开手机,只看了一眼就笑了:你说的是这个?这有什么?这叫墙纸,人家手机上都有啊,很流行的。
呸!恶心。
不恶心啊,穿了衣服的呀。
呸呸!那也叫衣服?
是衣服啊,这叫泳装。好了好了,我这就把它删掉,马上删。我把你的照片放上去。
呸呸呸!不许放不许放!
好的,不放就不放,把你家的牦牛和绵羊放上去,总可以吧?
央金在前面走,在云雾缭绕的林间一路穿行。后面那些扛着奇形怪状机器的人,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央金却不肯停下休息。谁让他们硬要跟来?真烦人。
林子是那样幽深,还好,这里没有留下外人的痕迹。
怎么才知道有没有外人来过?很简单,只要你看见树林间、草地上有鲜艳的塑料袋,或者脚一碰到就发出很大声响的啤酒罐,没别的人,一定是外面那些家伙来过了。
该死的啤酒!央金忍不住在心里痛骂。
自打次仁到城里工作以后,坝子上的人不免要高看他一眼。次仁也确实比他的父辈及同辈懂得多些,不,是多得多。可是,那次去买啤酒,次仁就没有讨到好,反而挺丢面子。
是一个戴眼镜的汉人提出要喝啤酒的,按照那些人的称呼,戴眼镜的头头应该是个老头,但奇怪的是,他看上去并不老。次仁说那是个什么教授,在大城市里很受尊敬,所以人家才某老某老地叫,这是汉人的规矩,是有知识的人立下的规矩。那老头见啤酒没了,说是要请一个牧民到山下买。但在坝子上,一般来说是没有闲人的,恰好次仁来看央金,他自告奋勇说:我可以下去,也不是很远。
山下商店里有的是啤酒,花花绿绿的,牌子很多。
那不老的老头报出一个啤酒的牌子,怕次仁记不住,一连说了两遍。其实次仁早就听说过那个牌子,岂止听说过?还喝过好几回呢。老头不慌不忙地说:这东西在我们那里是三块半钱一罐,你们这里可能会贵一些。不管什么价,你开张发票带上来,每罐加一块钱,算是你的跑脚钱,三箱就是七十二,你看怎么样?
次仁说无所谓,骑上马下去了。
好半天次仁才买回啤酒,人和马都累得直流汗。那些外来的汉人因为喝不惯酥油茶,一个个都很渴,迫不及待地围上前。那老头却说:别忙,先让我看看。他也不问价钱,捧着啤酒箱子左看右看。也许是没有找到应有的记号吧,老头眉头皱了起来。次仁有些发慌,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挤上前查看。
哗的一下,老头撕开纸箱上的包装胶带,取出一罐啤酒,倒过来看罐底。
次仁这才明白对方在找保质期,马上说:没有过期,不会过期的。买之前我就问了,问得清清楚楚的。
老头的脸色很不好看,把啤酒递给次仁看。次仁更慌了,劈手夺过来看,但只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我说的嘛,没有过期,还有两个月才到期呢。
老头有些不耐烦:你懂什么?啤酒是越新鲜才越好喝,保质期总共才二十四个月,为什么偏要买出厂二十二个月的给我们喝?
次仁分辩说:是你说要这个牌子的呀,你又没说其他牌子。
老头火了:但我没说即将过期的也要,你自己不会动脑子啊!
次仁不服:你嚷嚷什么?你嚷得再凶,它还是没过期啊。报纸上说了,只要是在保质期以内,就可以放心喝。
老头说:我没说不能喝,我说的是不好喝,口感不好。
次仁说:能喝你怎么不快点喝,还一个劲儿说话?什么口干不口干的?越说越口干的,你知道不知道?你不会动脑子啊!
老头看看他,怕他真恼了,马背上的男人可不能轻易得罪。老头对手下一个年轻人说:算了,就按先前说的价钱给他。趁手下掏钱的当儿,老头又嘀咕了一句:亏他还是个识字的。
次仁心里窝火,照票上的价钱收了,把多出来的跑脚钱丢还给那个年轻人,大声说:喝完了把啤酒罐给我背走!
响蜜鸟 脚下越来越松软,已经腐烂和来不及腐烂的落叶,共同织成一张厚厚的地毯。在央金看来,这样的林子最干净。显然,这地方平时没有人来,那些内地大城市来游玩探险的汉人,还不敢深入这样的林子,所以林子才这般干净。
突然,树叶无风自响,簌簌簌簌,由远而近,紧接着就是一阵鸟翅扑腾的声音,自上而下,从央金的耳边一掠而过。谢天谢地,响蜜鸟回来了。
这一次,精灵一般的小东西没有尖叫,也没有围着央金翻飞盘旋撒欢儿。一个俯冲之后,它歇脚在高高的树枝上,歪着头打量央金身后那些看上去有些奇怪的人,看了好一阵,才灰儿一声,飞向前面的一棵树。
显然,它愿意像往常一样,带着央金去找蜂巢。
当初这小鸟是怎么才找上央金的?央金到现在也搞不懂,或许,是她身上沾染了蜂蜜、花粉甚至是蜂王的味道?
眼前有这么多生人尾随着央金,小鸟又怎么敢现身?央金也搞不懂。或许是小鸟饿急了?要不就是它只认央金身上的特殊气味,其他什么都不顾?
在央金之前,先辈们采割蜂巢,一般需要几个人合作,还需要配上绳梯那样的装备。央金却不需要,她一个人就够了。
在响蜜鸟的指引下,央金发现了一组蜂巢,排列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下。央金停下脚步,向身后的人做了一个手势。那些人抬头观察一番,个个面露喜色,从肩上卸下各类仪器,各找各的位置,忙活开来。
前天,乡长和另外一名干部,据乡长说是县上的领导,一同骑马赶到央金家。央金不在,阿妈接待了他们。喝完热腾腾的酥油茶,乡长说明来意,市里要为央金拍片子,做节目。
乡长说:听好了,是专门的节目,一个大节目,央金一个人的节目,你明白没有?就像给大干部拍片子、做节目一个样,你明白没有?这么大的一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明白没有?
最后乡长要阿妈转告央金,一定要配合好这次拍摄,拍得漂亮些,不能搞砸了。然后,这些扛着铁家伙,拖着黑皮线的人就来了。
央金从篮子里取出雨衣雨裤穿上,是次仁买给她的,说是内地女孩子骑摩托车用的,质量好着呢,超薄型的,轻柔得很,有了它,那些野蜂就不能把人怎么样了。然后,央金戴上次仁送她的防护头盔。
这也太麻烦了,哪有猎蜜人这样装扮的?有没有搞错?采蜜么,带上一个烟罐,那就足够了。但次仁坚持要这样,央金只能依他。
汉人的电影上说,爱情使人软弱,还真的是这样。
背上篮子,来到那棵高得惊人的大树下。央金刚把绳子甩上树杈,一个全副武装、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拦住她说:你准备上去了吗?央金说是的。那人连忙说:等一下等一下,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呢,你先把绳子收回来。
央金看着他们准备。那些人都戴着头盔,穿上类似雨衣的防护服,比央金穿的要厚实得多,笨重得多,现在主要是忙着架机器。
忽然,一道比闪电还亮的光从一个机器里射出来,直冲树冠,把央金吓了一跳。在茂密的林子里,这光也太刺眼了,让央金发晕。噗噜噜,哧楞楞,悉簌簌,几只鸟惊飞而去。
乱纷纷的野蜂,在雪亮的光柱里扎堆飞舞,看上去有些陌生。接着,一个手拿话筒的漂亮女孩,对着话筒上端拍了两下,吹了两口,“喂喂喂”喊了几声,还软软地说了几句话,很好听。
央金听汉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她清清楚楚听那女孩说: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央金的神奇表演。
一听这个,央金赶紧转身,向树杈上甩绳子。
谁知那女孩笑着喊住她:没好呢,没好呢,我这是试机,熟悉一下台词。等我说好了,你再向上抛绳子。
央金只得又把绳子拉回来,看他们忙碌。
终于,那个戴眼睛的年轻人问话了:都好了吗?大家点头。
央金想,这小伙子一定是个头头,这么年轻就做了头头,可不简单呢。
年轻的头头对着喇叭说:大家听好了,预备,开始!
央金飞快地转向大树,向上抛绳子。
谁知那年轻的头头马上喊住她:停下停下,不是说你,还没到你呢。
央金想,不是说我,那你怎么说开始呢?
年轻的头头说:听好了央金,你看着她——对,就是那个拿话筒的。先听她说话,等她说完了,灯光照住你,你再开始,明白没有?
央金总算明白了。拿话筒的漂亮女孩说了一通话,灯光照到了央金身上。央金有些慌,加上她笼罩在强光下,看不清上面的树杈,一连扔了好几次绳子,都没有扔准确。年轻的头头只好叫她停下,另开了一组灯光照住树杈。
央金又扔了两次,绳子终于穿越了树杈。央金把两股绳子端点拉齐,一级一级握住绳结,脚蹬树干,顺利地攀上大树的主杈。在树杈上歇下,央金从背后取出一个环状的工具戴在左臂上,在那环上按了一个半球状的东西,朝向外侧,随即掏出打火机点燃了那个半球,浓烟向上腾起。这之后,她不再用绳子,像猿猴攀爬,越钻越高,来到蜂巢下方,支起左臂用烟雾去熏野蜂。蜂群生来怕烟,只好四散逃去。
蜂巢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上部分是基座,用来粘附主体部分,下面那略扁的半球才是对人类有用的,里面有蜜、蛹、卵和幼蜂。
央金割下一个蜂巢,放在篮子里,用绳子垂下去。
那年轻的头头在喇叭里说:央金,你干得太快了,动作放慢些,距离太远了,你干得太快,没办法拍清楚。
央金想,割慢了我熏得慌呀。
树下又说:好了央金,可以割第二个蜂巢了。
央金割下第二个蜂巢。
树下那个声音说:对不起,央金,可能角度不对,树叶有阴影,效果很不好,看不清楚。你能把你下方那几根小枝条砍掉吗?
央金砍掉了那几根枝条。喇叭里又说:还是不行。央金,看来我们要挪一下机器,找一下方向。你如果累了,可以用绳子把自己绑在树上,那样安全些。
央金感到好笑,把自己绑在树上?要是次仁在,一定会说——有没有搞错?
忽然,树下有清亮高亢的鸟鸣声透过喇叭传上来,接着是一个人惊慌的话音:这该死的鸟到底要干什么?烦死人了,赶走它赶走它!哎呀,它啄人,它啄人,都出血了!快把手套戴上,赶走它,再不走就收拾它!
央金心里咯噔一下,糟了,他们不知道应分一些劳动果实给响蜜鸟,还在轰它。央金朝树下大声喊:给它吃的,快给它吃的!可惜树太高,央金又戴着头盔,树下的局势被那只调皮的鸟搞得乱纷纷的,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喊叫。
紧接着,喇叭里传来一声带着战栗的鸟的尖叫,一切归于平静,只有野蜂不甘心地在耳边嗡嗡嘤嘤盘旋。
央金心里又咯噔一下,慌得不行——他们,他们会不会把响蜜鸟打死了?幸好,她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听到那小鸟在附近一棵高树上愤怒地尖叫几声,然后渐叫渐远,离她而去。
喇叭里开始喊:央金,可以了,现在开始割第三个蜂巢。
央金割下第三个蜂巢,更多的野蜂围着她打转,有几只不惧烟雾,向她攻击,叮叮地撞响了头盔上的透明塑料。
喇叭里又说:好多了,央金,比前面的清楚多了。现在开始割最后一个。
央金摇摇头,在雪亮的灯光里,她指了指头顶那剩下的蜂巢,又指了指失去家园、四处乱飞的野蜂,再向下伸出一根手指。
喇叭里说:你放心央金,它们还可以到别的地方安家。我们来一趟不容易,要是效果不好,怎么能拿出来播放呢?
央金仍是摇头。喇叭里又说:你要知道,机会是多么来之不易。你知道像这样一次大规模的拍摄,要花多少钱吗?
树上有了动静,央金开始向更高的地方攀越。
树下那些人迷糊了一下,随即有人说:我知道了,她可能发现最上面还有蜂巢。
年轻的头头马上来了精神:快快,灯光灯光,灯光跟上!
灯光追着央金,向上,再向上,央金隐入浓阴之中。树冠晃了几晃,接下来就静止不动。然后呢,由近至远,依次传来鸟的鸣叫,还有鸟儿起飞时翅膀拍击的声音。
央金,央金,你找到蜂巢了吗?
树上一点动静也没有。
年轻的头头有些慌了:央金,央金,不拍就算了,快下来,快点下来!
摄像师调着焦距,想通过镜头捕捉央金的踪迹。可惜的是,他只看到耀眼光柱里发白的树枝和绿得发亮的树叶,再有就是翻卷如烟、声势吓人的蜂群。
来源:《黄钟》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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