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黄桥中学 高二(2)班 王天骄 指导老师 戴爱萍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一如它淅淅沥沥的命运。初夏的桐花被雨淋得通透,稀稀落落地屏住呼吸,落入泥土中,我伸出手,已不能再挽留住。她们始终,没有在世上停留一秒,匆匆离开,化为尘土。
窗的远处,有一抹翠绿滴淌出来,那是苇叶,呢喃着,缱绻着。我不带一把伞,就这样走出屋子,走向那一抹苇叶。
初夏的夜晚,在这样的小河边,停着一只只渡船。我记得小时候,有一只船的小纱笼里扣着一群萤火虫,在黑夜里像墨绿色的小眼睛。船的主人用一只褪色的塑料花盘着头发,额前散着淡淡地刘海。
初夏的午后,人窒息得像罐头里的沙丁鱼。河面上泛着暗色的波,仿佛要把这只小船吞没。撑船的女人拢了拢头发,卷起裤腿,露出黝黑的皮肤。雨点落下来,扑打在船上,砸起许多尘土。几个大雨点打在她身上,她哆嗦了一下,像风雨中的一瓣桐花。不一会儿,她的衣服就湿透了。雨点浸得她眼睛生疼,风吹得她头发散乱。她只是紧紧抓住竹篙,奋力向前划去,傲立在狂风暴雨下。此刻她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脚底还有一丝热气,手却是冰凉的。最后她挣扎着渡到了对岸。
当时,我还小,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桥头。
如今的船主已成了一位老妇人,花白的头发,一双深邃而稠密的眸子,笑起来脸上爬满了皱纹。船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灶上的锅里,翠绿的葱丝,鲜红的辣椒圈,酱色的鲈鱼,在沸腾的酱汤里,吧嗒吧嗒地唱着歌。这声音在宁静的夏夜,足以渡过光滑的水面,传到岸边,嘹亮整个夜空。她到岸上,摘下桥边的一朵桐花,戴在耳后,对着水中的自己欣欣地笑了。月色如水,静静地打湿了整个世界。那月色,那银发,把她脸上的每一道沟壑都照得透亮。她载无数渡客过河,她是他们的渡;她把这一生坚持走了下来,她是她的船,或许她又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人。像她这样拥有“渡”的生灵,又不会想到用“渡”来概括他们的一生,这就创造了一种无理而妙的新境界。
乘一叶扁舟|入景随风|望江畔渔火|转竹林深处|残碑小筑|僧侣始复诵|苇岸红亭中|抖抖绿蓑|邀南山对酌|独揽月下萤火|照亮一纸寂寞。
我回到家里,泡一杯清茶。甘甜澄澈的茶汤,清新的冰裂纹茶杯,时间在这一刻,沉睡在杯沿上。茶止于流水,却起于尘土。从一粒种子开始,就忍受泥土的黑暗与腥臭。然后慢慢成长,又要遭受风雨的摧残。待长出片片厚重肥绿的叶,织成鹅黄稠绿的海,又立刻被采摘下来,被晒干水分,放在炉中烘焙、晒青。茶,渡过九蒸九炸、艰难苦痛,此刻终于沉静在杯底,和时间一同入眠。
《菜根谭》中有言:“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风吹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渡过萧条冷落的潭,雁静静地飞在澄澈冰洁的天空;经过拔节的痛苦,竹叶默默地看清风从身边流过。
这个“渡”极妙:渡过泛着黑暗波涛的苦海,浴火重生,变得能够安守那份恬淡。
不觉明月已至中天。夏虫在月色中呢喃缠绵。我不把它放在心上,它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初夏的桐花,曼曼的结了一树,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妇,展开淡紫色的裙裾。残朵渗入大地,花香如蝶,变成了一粒粒凄美的种子。
桥边桐花,年年知向谁开?是我,抑或不是。
来源:《黄钟》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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