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第一期：克隆记（作者：何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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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儿跟吴歌在一起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咬他，也没有真的下口发劲咬，而是喜欢就着吴歌胳膊上的那疙瘩肌肉，像小猫小狗那样下意识地用牙齿轻磕。暖儿是白领，白领通俗意义上就代表着精神压力巨大，容易紧张，她一紧张就会啃自己的手指头，时常把指头啮咬得血迹斑斑的。一个大姑娘手伸出来老这么惨不忍睹总归是不好的，吴歌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再逢到她不爽时就主动伸出手让她肆虐。吴歌平日里打篮球、翻单杠，手上肌肉柔韧性十足，质地坚实，富有弹性，暖儿的樱桃小口要想在他那儿留下印记还真得费点力气。

　　暖儿爱标榜自己跟吴歌属于那种典型的姐弟恋，其实两人都属猪，只不过她八月十八，吴歌九月初八，比他大了还不到一个月，但暖儿硬是仗着这二十多天就能揪着吴歌的耳朵命令他乖乖地叫自己姐姐。吴歌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小小的声音叫了出来，“小—姐—姐—”她就小小的声音答应了。
　　暖儿在一家外资企业做人力资源管理，吴歌是文化部门的公务员，俩人应该都属于那种一般意义上的白领，而且现在年轻人历经的所谓蜗居、前途等烦恼对于他们来说好像已成过去式，吴歌父母都是这个城市的老住户了，虽然不是啥高官显贵，但已早早给独生儿子备下了一套百多平米的大套，但暖儿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适意。正好南方有一家公司请她过去做总监助理，答应年薪五十万起，奖金分红另算，她动心了：“小傻瓜呀，我不是希图这个钱，就是觉得有点不甘，你再等等我，三年为期，三年后我就会回来，回来做你如花的新娘，与子对坐读诗，执手偕老……”
　　吴歌工作不是很忙，主要负责单位的宣传报道一类文字事务，除此之外也帮领导写写大会报告、事迹介绍、工作总结、发言材料，闲下来时就写点自己的东西。他最初的梦想是想做个网络写手，到相关网站看了看网络写手的入门标准，一般都得几十万字起步，并且每天还要更新，成熟的网络写手码的字数均已是千万级的了，他清楚自己完全走不了这路，他写的主要是诗歌，那种风花雪月卿卿我我的小资情怀的东东，就是放到网上也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度的。
　　暖儿走后，吴歌心中便怀着那个三年之期的约定，开始了甜蜜而又幸福的三年守候。他每天都会写下一首玉露清风一般朝云暮霞似的诗篇，他想用三年的时光熔铸一页美丽的星空，他要让他的小姐姐拥有一千颗星子的光芒与美丽。
　　“上帝说今生将为女孩亮起一千颗星辰，女孩拥有的是一千颗星子的光芒与美丽；爱一个女孩，就为她写一千首诗，陪她点燃属于自己的一千个亮丽的日子……”
　　有时候，吴歌也会上上网，吴歌从小到大都是老实孩子，连偷块橡皮那样的坏事也不敢，但到了网上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四下里活泼乱跳，煽风点火，而后像个顽童似的在一旁鼓掌掩口胡卢而笑。
　　那天他又成功地灌了几个帖子，百无聊赖地跑到游戏室掼蛋，吴歌掼蛋技术很差，而且非常磨叽，三心二意，经常一边打牌一边翻阅网页。无意中的一睥，他发现对家的Intername竟然是“慕容暖儿”。暖儿!暖儿!!是暖儿哦!!!吴歌觉得他的血哗地一下子全冲上了头顶，一手好牌也顾不得了，立马点开她的基本资料：
　　性别：女    年龄：22    公历生日：8月18日
　　血型：A     生肖：兔    星座：狮子座
　　故乡：毗卢市
　　他飞快地点下了加为游戏好友。
　　一会儿对方就回了同意并添加。
　　“暖儿，我是小雨点儿哦，你是真的暖儿么？”由于激动，吴歌的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了。
　　好一会儿，她才回道：“哦，小雨点儿哦，我是暖儿啊，你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哦，好生熟悉啊!”
　　吴歌一见，忙不迭地打出：“你是真的暖儿？!”
　　慕容暖儿：“你是真的小雨点儿？!呵呵。”
　　慕容暖儿：“小雨点儿，你在干什么呢？”
　　吴歌定了定神，答道：“我在写诗啊。”
　　慕容暖儿：“呵呵，你还会写诗哦，写给谁的呢？”
　　吴歌：“写给暖儿的呀!!!!!!”
　　慕容暖儿：“那你发给暖儿看看哦。”
　　按照慕容暖儿的QQ，吴歌真的就将那些诗一首首用E—mail发给了她，也许只是为了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名字吧。
　　一天，一个同样写诗的文友告诉吴歌，广播电台文艺频道正播你的“酸酸甜甜就是我”的爱情诗呢，我的牙快被你酸掉了，还不快请客赔罪？吴歌下班后，从父母屋里翻出上个世纪的半导体收音机，插上电源，调调旋钮，收音机在一阵沙拉沙拉的杂音后居然传出了一个清清女声，娓娓咏叹着——
　　Hi，这儿是风乎舞雩，我是主持人慕容，很高兴又和你们在空中相会。
　　又是五月。
　　在英文里，五月(May)跟愿望(may)是同一个词。
　　这是一个插下柳枝就会长出青绿愿望的季节。
　　这是一个举手向天便能放飞缤纷心思的季节。
　　这是天使的长发和风和雨一样飞扬的季节。
　　这是青春的马蹄达达响过满地葳蕤的季节。
　　五月，一个该和浪漫相拥的季节。在这样一个迷人的夜晚，暖儿为你介绍的是一个叫小雨点儿的朋友的愿望……
　　从今天起，我们将陆续播出小雨点儿写给他的小姐姐暖儿的诗歌。
　　小姐姐暖儿，挺温馨的一个名字哦，令人不觉怀念起古人“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中绿蚁红泥给我们带来的感动。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分享这些诗歌给我们带来的感动吧……
　　我把我所有美丽的文字，
　　放在阳光下晾干，
　　而后小心地折叠，
　　珍藏在今夜的烛光深处。
　　没有月亮的晚上，
　　悄悄地将她们埋在路边的寂寞里。
　　过些年，以及再过些年，
　　当所有的人都忘了我的名字，
　　一个明媚如花的午后，
　　那儿将会长出一株会唱歌的精灵，
　　为所有疲倦的旅人浅浅低唱，
　　悄吟里，
　　轻轻拂去他们身上尘埃一样的忧伤。
　　《散页》
　　把诗写在云上
　　把云留给天堂
　　把天堂濯洗成雪
　　女孩  白衫如云
　　梦见自己  一夜之间
　　雪遍大地
　　女孩女孩   用尽一生秋水
　　浣洗诗歌
　　而后随手将满天的星光点燃夜云
　　像点燃雪地里守住纯洁的诗烛
　　女孩持一焰消瘦的诗烛步入星群
　　为每一阵夜深的风吹而闪烁
　　其后漫过天空的细节
　　将洗净每一段殇成烛泪的流云
　　女孩  顾盼间  莲步生云
　　此去诗之天堂
　　雪衣窈窕的女孩
　　每日的天空
　　任你将美丽寂寞的诗梦
　　一一流转为云
　　《浣洗诗歌的女孩》
　　于是，吴歌以每天一首的速度为小姐姐暖儿写着诗，而后上网发给慕容暖儿，慕容暖儿就以每天一首的速度在她的节目里直播。
　　这些诗里吴歌写了一个女子，她就叫暖儿，准确地说，吴歌是以小姐姐暖儿为原型写下了这些诗。当他写至九十九首时，诗中女儿已略具形相；到九百九十首时，她便会吐气如兰，呵气成云；九百九十九首写毕，她差不多已变成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不过，此暖儿并非彼暖儿，虽然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佳名，但他分外清醒地认识到，诗中女儿已是另外一个活生生俏格灵灵的天使了；事实上写到最后吴歌也分不清自己写的人是哪一个暖儿了，毕竟他跟小姐姐已快三年没在一起了。
　　每天每日，吴歌将这些诗稿叠成一摞，而后面对着这些鲜活活的生命发愣。有一天他脑中突然石破天惊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一旦写完第一千首点睛之作，她便会临风溅泪，对月伤怀，剪一袭春风舞袖，裁一段秋水行波……
　　斯时，大大小小的报刊电台正铺天盖地的报道一个叫“多利”的小怪物，人们睁大了双眼密切关注着这个变异生命；而吴歌，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一个偶尔写写小诗顾影自怜的小资竟于无意间闯入这个人类敏感的魔域：克隆；而且，他克隆的竟然是人类最后的绝唱——爱情!
　　克隆爱情!
　　Oh,My God!
　　三年之期已进入倒计时阶段，吴歌开始唱起一支思念的歌谣：在那遥远的南方，有一个好姑娘……
　　每一个白天吴歌思念着他的小姐姐暖儿，每一个黑夜他又不停地与另一个暖儿对话，事实上吴歌这三年全是靠慕容暖儿给他的鼓励支撑着自己，这个本地房地产大亨的独生女也在催吴歌早日将那最后一首诗歌写出来，集结成书，她幽幽地说：小雨点儿，我是水中的泥呵，比你们更易溶化……
　　吴歌创造了一次生命的奇迹，吴歌同时也创造了一道世界级的难题：假如他就此搁笔，无疑他将失去一段今生今世最美的尘缘和最神奇的艳遇；假如他不顾一切地挥毫写下那咒语一般神秘的文字，他又将在她们之间一千零一次的沉沦……
　　这写也难，不写也难呵。
　　吴歌开始头痛，开始不知所措，开始“走火入魔”……
　　上邪，吴歌该怎么办？？？
　　暖儿回来了，那个让吴歌魂牵梦绕的小姐姐回来了，她坐一辆俨然梦中的白色“宝马”，一如诗中最绝的细节一样突然出现在吴歌的面前。她依然一袭白衫，很白很飘，像一片白白的薄雪花，马蹄达达，黑发流云。吴歌刚要迎上去，却见她眼睛红红的；吴歌的心里倏地一痛，似乎意识到什么，怔住了。
　　良久，暖儿幽幽地瞟了吴歌一眼，说：“小雨点儿呵，我们终于再见面了……可我已成了别人季节里的花季……外边的世界很精彩，外边的世界很无奈……不过，在答应他之前，我让他去做了一次整容手术……”
　　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这小子竟真的和吴歌如出一辙，只是他更逼真更生动了些，仿佛是吴歌的豪华版本；在他的映衬下，吴歌自己竟成了天底下最笨拙最失败的假冒伪劣产品。一刹时，吴歌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最终只恨恨地冒出来这样一句：他妈的克隆!!!
　　吴歌想告诉暖儿，有一个女孩，她也叫暖儿，在他的诗中，三年来，她与他朝夕共处，相依互伴……
　　(总以为第一千颗星星是天上最亮的诗歌，它却是克隆的爱情)
　　吴歌问，他会写诗吗？
　　暖儿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暖儿说对不起，小雨点儿，我已不配再读这些诗了，我不敢面对那个和我同名的女孩，就让大火做它们的最佳读者吧。
　　暖儿焚起一天大火，火光温柔，将吴歌的诗稿一一舔舐，从中遴选出一粒一粒的火星，向着天空深处播种。火光中，那些美丽的词句在清吟，那美丽如诗的女子在清吟呵。
　　吴歌大声叫着，别，别，那里面有着美丽的天使呵，如今成了涅磐的凤凰。
　　怕所有的星子被我一一命名
　　叫一声暖儿即有满天星光灿烂
　　泪光朦胧中，吴歌默默祈愿：暖儿，每当星子满天的夜晚，我的诗便发芽了，我将我的诗写满了夜空，你看到了么？有人说我的诗比幽蓝的天空还要深情。望一眼吧，再望一眼星空，我要看你的感动比满天的星光更灿烂!

来源：《黄钟》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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