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钟》第一期：花开是最好的理由（作者：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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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似乎看到三毛优雅贤淑地坐在柠檬树下，手里的书页在轻轻翻过，一片柠檬花瓣似不经意的掉落，那些声音夹在天澜之间有许多美好。明人陈继儒在《小窗幽记》里称“然销魂之听，当以卖花声为第一”。这我十分赞同，万物之间花好固然悦目，繁花也好，凋零也好，然切入人的情感，就不一样了。不管是大人物也罢，小市民也好，触景生情，睹物思人的情怀总是有的，只不过是浓淡和强烈的区分而已。“洛阳城东桃李花， 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 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 明年花开复谁在？……
　　”刘希夷有这种情怀，我们也有，作为作家的三毛的体会当然更为细腻了。

　　三毛对林清玄说：“房子前的柠檬树开花了，房子我不卖啦！”。我不知道三毛看到柠檬花开是不是有上面所说类似的情怀生发开，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三毛懂这些花儿，这些花儿也懂三毛。林清玄虽有些遗憾，但他完全理解三毛，懂得爱花的人是完全值得尊敬的。“懂得的就值得”，恰似知己，台北那座小巧典雅的小院内，三毛和林清玄正忘我的和柠檬花对话，体验花开缤纷的意象，静静的，似乎只有花开的声音。别墅是假，花开是真，一个小小的庭院，花香四溢就更显妩媚动人，透射出情趣。能学会与花草对话，心中自有柔情万种，悠悠岁月就不显得寂寞漫长。何谓懂得生活，非物质意义上的取舍，实为精神领域的经营，梧桐细雨也好，落花叹息也好，都是自然的一种语言。花开来临时的那种烂漫不过短暂的一瞬，可由表及里在内心产生的情感体验却是隽永绵长，回味无穷。有时人生的知己恰恰由花开花落来牵线，文友诗朋赏花吟月，醉眼朦胧中谁是花，谁是人已无从区分了。在其中，人的真性情自然而然得到释放和张扬，正所谓“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又所谓“我看青山多妩媚，青山看我也多情”也。心有灵犀一点通，人只为自己所爱的那点“萝卜”而爱意无限，并在无限牵挂的希望中生活。

　　人有时想念一个人，不能直言说“我想你了”，却以委婉的方式说“快来呀，我院里的花开啦，再不来就谢了”。何其用情至深，何其用情别致。林清玄没有买成三毛的别墅并不是什么坏事，也许从此之后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想念三毛了就会说“三毛，你院里的柠檬树花开了没有”。三毛心领神会处，自然会发出邀请“你来吧，此正当时呢”。所以，我们得感谢花儿的开放，包括花落，它让我们相聚，别后的相聚又更浓。审美不同，人也各异，但他们总有共同的理由，那就是“最近你家的花儿怎么样了”，自然到恰似对人的问候了。别墅是假，花树是真，当初林清玄看中的也许不是三毛的房子，而是房前温柔的柠檬树。你想，一个人与花树相伴，见证它从花蕾到开放，到谢花落叶，从细风细雨到白露为霜，好比自己的小孩，寄托了多少自己的心血，这种情感是深入内心的，渗入到了作家的每一个毛孔。真是“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也无穷也”，一花一世界，生硬的房屋一下子就温柔了。而三毛在树下呢，一定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即使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也一定“依旧笑春风”的。花好无限，正是人的善意无限，体验无限。
　　说穿了，花再多好，还是要人好。花儿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会在你心间烂漫无限。记得以前读过一篇关于盲童的文章，他天生失明，很自卑，他叹息自己看不到花开的五颜六色，对生活逐渐失去了信心。他的母亲鼓励他说“你看不到，但你可以用心听呀”。于是盲童真的认真地用心去凝听花开是什么声音，久而久之，他听出花开的奥秘，听出花开时的天籁之音。他的眼前出现了蝶飞凤舞的情景，他手抚花朵，一天比一天焕发光彩。一天他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学钢琴。我要把花开的声音弹出来”，于是他成了著名的钢琴家。读了之后，我很感动，感动他光明的内心鲜花纷飞，春意盎然。任何人都是自然的宠儿，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懂得珍惜这份权利。我们有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睛，但不一定能感受自然的美好，身在光明之中无动于衷。他们计较的是光明以外的东西，金钱，地位，权力，美色充斥他们的内心。花儿开了就过了，鸟儿飞过就去了，那么多感人的事物激不起他们内心一丝涟漪。面对花开，他们找不到任何感动的理由，也闻不到任何花香，它们和他们无关，于是他们感到生活的苍白无味。他们更喜欢生硬灰色的东西，他们喜欢能刺激，乃至欲血沸腾的事物。于是，拼命往高楼大厦挤，古老建筑推倒，蓬勃的树木连根拔起。他们喜欢封闭起来“对酒当歌”，他们喜欢伪装包裹充作高雅，他们脚下踩着一朵花，一根小草扬长而去。他们收获的不是清风和花香，他们只留下终日挥散不去的烟酒和脂粉气息，而他们美其名曰的称之“时代气息”。美好何其多，美好就在身边，而我们对美好的浪费总是远远大于收获。有多少人知道半躺在竹椅上看着花开，听着花开放的声音是一种至上的幸福呢！我常想，这些花儿开放要什么理由呢，我们活在这个世上有什么理由呢。
　　这个世界纷扰的声音太多，明辨的有几人。我们总是在买椟还珠式的得与失中迷失自我，还不自知似的感到光荣。生活再多残酷，但在懂得生活人的面前不过是花瓣的一次偶尔凋落，生活在他们面前总是“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必定打开一扇窗”。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何必非要奔波忙碌，何必在乎别人的得意风光。我们有几人肯在怨声和苦累声中舍得放慢脚步，来一次与花草树木的对话呢。“世上本无忧，庸人自扰之”，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魔只在你的内心。
　　“书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这可谓是另一种美好了，“茂林修竹， 又有清流激湍”也当有别样的境界吧。三毛坐在树下，固然没有读出声来，但发自她内心的天籁你听到了吗，花儿察出了（她本身就是一朵散淡的花），安静的庭院察出了。林清玄察出了（他本身就是美妙的音符）。我呢，也许是悠悠扫着花瓣的人，正被悄悄吸引过去，旁边是卖花女一路而来，我偏过一旁给她让路，远去的是那声声入耳的卖花声。
　　院里是三毛静静的翻书声，林清玄静静的踱步声，花儿在风中静静的簌簌声。三朋四友不在多，一两个脾胃相投的就行。
　　花儿再好，但须你懂得，那它的开放就算值得。所谓”懂得的就值得”，对花儿如此，对人如此，对世事同样如此。生活如花儿开放，如果你累了，就给自己找个理由“桃花山上的花儿开了，去看看吧”。
　　我正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来吧，我家的那盆兰花也开了”。你院里的花儿是否开得正好。
　　2012年2月6日于黄桥

来源：《黄钟》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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