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兴人家造屋上梁“说鸽子”

Val'璐ξ · 发表于 2021-1-14 09: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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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乡泰兴人家，最大的事莫过于红白喜事了，这便是——红喜事三桩，即男婚女嫁、生儿育女、砌房造屋；白喜事一桩，家乡旧俗以为人过80岁去世是寿星升天，也算是有福之人了，须白事当成红事办。这四大事，桩桩都有许多的习俗，都有许多的讲究；每一桩办起来都是极具仪式，极为郑重，马虎不得的。这四大事中，关于男婚女嫁，我已有了专篇，这里主要想说一说家乡造屋上梁说鸽子的习俗。
砌房造屋既然是我们泰兴人家生活中的大喜事，被十分看重也就很自然了，何况这是百年大计，关系到安居乐业，家业兴旺这样的考量呢？！砌房首先要选基、择日、定喜桩，然后便是正磉石、竖柱架山和上梁。现在建房多是钢筋混凝土筑成框架，过去则要选上好的杉木做柱子和梁条的，且绝对不可用楝木和桑木，因为楝木苦，“桑”与“丧”谐音，所以多用杉木，同时用木的尺寸尾数多为六，以图六六大顺。建房最重要的一环在上梁，同时举行上梁仪式。如今上梁多在正梁两头底下用筷子架梁，待建房竣工后再择日举行上梁仪式，到时将架梁的筷子一抽，就算是正式上好梁了。

   家乡造屋上梁的仪式是非常隆重热闹的。整个过程可分为敬喜神（祭梁）、请梁、缠梁或照梁、浇梁、暖梁、拜梁、上梁、登科接宝和抛梁等诸多程序。暖梁这一天，主人家是要请暖梁酒的，亲朋好友则要来“贺梁”，至亲儿女亲家和姑亲、表亲还得装担子办礼担。礼担物品有鱼肉、寿面，还有米糕、粽子、汤圆、肉圆、馒头，以象征“高中三元”；另外，还有三根竹子、两株万年青等一些富有吉祥意义的物品及礼轴。礼担一到，主人家是要放爆竹接担的。接担后，礼担里的礼轴，也叫中堂轴子要先挂起来，挂于明间正中香桌北一端的上方朝南，香桌上供有“德福正神”，此时可将礼盘置于香桌上，再摆放瓜果、茶点、芝麻杆（意为"节节高"）、斧头（我们泰兴方言称斧头为"代富"，故斧子意为"代代富"，子子孙孙都富裕）；在香桌旁放置竹斗、筛子，在其竹斗内放入大米，其次将秤杆（意为"称心如意"）插入大米中，同时桌下要置一盆，盆中一定要有一对活鲫鱼，称之为“对子鱼”，所有这些，合在一起，便构成了"五谷丰登、年年有余、红红火火、幸福万年长青"和家有考生，金榜题名，高中三元，家业兴旺的愿景。如此安排就绪，上梁的序幕也就拉开了，由此进入上梁的第一道程序——敬喜神。上梁说鸽子亦从这一道程序开始。
   所谓说鸽子，就是说喜话，有老者认为这是因为吉祥的话多得像鸽子一样阵阵飞起，故老百姓就俗称“说鸽子”。经考证，“说鸽子”源于古代建房的“仪式歌”，最早出现在汉代，距今已两千余年；如果不从建房的角度考虑，说鸽子甚至可以追溯到西周年代，距今差不多有三千年。说鸽子也有人以为是说歌子的谐音，其实就是说歌子。1993年版《泰兴县志》则写为“说合子”，应该是颇有道理的。因为民间文化中有和合文化，民间“说合子”多跟“和合”“合拢”有关。建房竣工后，匠人一般故意在屋脊中间空一片瓦，上最后一片瓦称为闭龙口。这一瞬间是要说合子，放鞭炮，包红纸封儿的。
   不过，一些学者以为说“嘏辞”才是民间的“说合子”或“说鸽子”。嘏辞，乃古代祭祀时，执事人为受祭者致福于主人之辞，泛指祝福或祝寿之辞。《诗经》里有一首《既醉》曰：“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今人译为：“甘醇美酒喝个醉，你的恩德我饱受。祝你主人万年寿，天赐洪福永享有……”很显然，这首诗有着“嘏辞”的特点，换句话说，《诗经》中的民间歌谣，有一些就是那时的“嘏辞”。由此看来，民间的“说鸽子”，源头的确可以追溯到三千年前！先秦时更有一首题为《嘏辞》的诗，曰：“ 皇尸命工祝。承致多福无疆。于女孝孙。来女孝孙。使女受禄于天。宜稼于田。眉寿万年。笏替引之。”“嘏辞”流传至宋，形式更为丰富。宋代王千秋《审斋词》曰：“生日嘏词，南宋人集中皆有，何独刻责于千秋。”有人还找出晏殊、辛弃疾、李清照等大家的某些词，认为属于“嘏辞”创作。而民间说“嘏辞”，几乎各地皆有，但名称不同。东北以及北京把说“祝福歌谣”叫做“念喜歌儿”。泰兴、海安、如皋等地则保留了古代的名称“说嘏辞”。“说鸽子”实际是木瓦匠因不知嘏辞之意，以为“嘏辞”就是“鸽子”，于是乎便将“说嘏辞”说成了“说鸽子”。
   话题回到这上梁的第一道程序敬喜神，也是第一个要说的“鸽子”上来。主家燃上香、点起烛、夫妇跪拜喜神，木匠掌作师傅即手持一把香，说起“鸽子”：紫金炉内一把香，端端正正插中央，香烟缭绕冲霄汉，传报主家建华堂……＂随后，木工师傅把正梁恭恭敬敬“请”到两张大凳上，悬空搁置，现在是早已上好了的，无非就是摆两张凳做个形式。请梁也要“说鸽子”：“请梁请到正当中，摇摇摆摆像金龙；我问金龙哪里去，一心要奔主人宫……”请好梁后，要在正梁上贴福、禄、寿三字，“福”字在中间，左贴“禄”字，右贴“寿”字；然后，在正梁下的二梁的正中贴上"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横幅；同时分别在房梁的东西两端按照房梁顺序，由低往高，依次贴上："童言无忌"、"老少无忌"，"地厚无忌"、"天高无忌"，"阴阳无忌"、"乾坤无忌"，在架正梁的两端的正顶柱上贴上"上梁正遇紫微星，竖柱恰逢黄道日"。这时木工师傅又要说鸽子的：福字四角四方方，贴在主家紫金梁，老板生得有福相，福子福孙福满堂……”“福字生来四角方，五福齐临贵府上。先祝主家福寿长，再祝主家永安康。积善人家庆有余，多子多孙香火旺。”

   至于正梁两端柱联上所言的“遇紫微星”则又是有典故的。据说唐太宗李世民打天下时，一天带着军师徐茂公和名将程咬金察看地形，正走得口渴疲乏，见山下有一户在造屋，遂去歇脚讨水喝。徐军师顺便步丈了房基，程咬金也顺手帮人家搬起梁条。忽听得有人一声喊：“上梁了！”徐军师掐指一算，大吃一惊，心想：今天是黑煞日，很不吉利，怎好上梁？此时正好老员外来请他们到屋里坐，徐军师就实话跟员外讲了。老员外说这是他未过门的儿媳为赶日子结婚定下的，说他儿媳会算阴阳，观风水，算到今日此时会有三位贵人光临，说这时将遇到紫微星坐中堂，文曲星把地量，武曲星抱正梁，正是千载难逢的上梁的好时辰。员外言罢双手对三人一拱道：“我们终于等着了，三位贵人果然来了，应了我那儿媳的话啦！”从此，“上梁正遇紫微星”便传开了，一直传到今天，也一直到今天作为上梁中柱柱联不变的上联。
   贴好柱联、福字，接着开始“缠梁”或照梁，“掌作”师傅一边将红绿绸布缠在正梁上已经贴好“福”字的两边，一边“说鸽子”：“红绿绸布喜洋洋，主家请我来缠梁；左边缠的金龙尾，右边又缠金凤凰……”缠梁完毕便轮到“浇梁”了，“掌作”师傅接过主家装满烧酒的酒壶一边以酒浇正梁，一边“说鸽子”：“天开黄道竖玉柱，地转良辰驾金梁；华堂砌好人争光，子子孙孙福无疆……”“手捧金杯喜洋洋，我给府上来浇梁。一杯美酒浇金梁，财神来到贵府上，送来万担金和银，华堂变成聚宝盆；两杯美酒浇金梁，文昌来到贵府上，送来锦绣好文章，贵府会出状元郎；三杯美酒浇金梁，寿星来到贵府上，送来长寿不老方，主家寿比彭祖长。”其后即将两只木梯子（意为"步步高升"）分别靠至墙体两侧，以便翌日上梁之需。
      暖梁的当晚，自然暖梁是重中之重的，作为主客的掌作的匠人师傅同样也是暖梁的主要人物。主家在已经请好的正梁下面铺上席子棉被，让其睡在正梁旁边，为正梁“暖梁”。“说鸽子”台词为“恭喜主家砌华堂，今晚请我来暖梁；天官赐福到人间，主家福气万年长……”经过一晚的暖梁，待吉时一到，香烛再次燃起，主人家当家的遂率全家人跪在蒲团上拜梁，上梁仪式也由此而进入高潮。这个时候是上梁程序进行到真正意义的上梁环节，此时说上梁“鸽子”可谓是高潮中的高潮了。通常是掌作的木工师傅在上首端，掌作的瓦工师傅在下首端，木瓦工“掌作”师傅和助手（由资深瓦匠师傅担任）各从上下首两端开始“登高”，沿着梯子登上安放正梁的位置，然后用扣了红布的绳子将正梁拉上去，再安装到立柱的榫头上；现在是登梯也就是“登高”上去拔架梁的筷子，“登高”时说“登高”“鸽子”：“脚踏木梯步步高，寿神佬儿把手招；问他招的是什么，招的主家福寿高……”掌作”师傅和助手将正梁斗缝合榫地安装在立柱上或是现在拔去架梁的筷子后，要说一串“鸽子”：“今日来上紫金梁，代代富貴宰相堂；上梁喜逢黄道日，荣华富贵万年长……”此时“登科接宝”是整个上梁礼俗活动最热闹的，由木匠“掌作”师傅先说一个“鸽子”，瓦匠师傅再和一个“鸽子”，木匠“掌作”师傅“说鸽子”：“银斧高声喜洋洋，九宫八卦听阴阳；四周站的玉璧柱，当中上的紫金梁。紫微星来紫金道，荣华富贵福满堂。”瓦匠师傅“和鸽子”：“银刀高声喜洋洋，八宝地上砌华堂。新砌华堂天门开，金童玉女结伴来。和合二仙来送宝，诸仙送子下遥台……”说一个鸽子放下红布包接一个宝（吉利钱），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直到主家打招呼，掌作师傅也觉得接宝钱基本到数了，才告一段落。然后是“安梁顶”，“掌作”师傅和助手各在一边为正梁下边的立柱头上安放红绿布各一块，然后又“说鸽子”：“红绿布啊千根纱，一对凤凰来我家；凤凰不登无宝地，府上多出贵人儿……”接下来主家把供桌上敬奉的馒头、糕点抛向正梁，祝贺上梁大吉。

   参与上梁礼仪活动的亲朋争着前去拾取馒头、糕点，放入衣袋，并带回去的，因为上来上梁馒头吉利。在过去，四庄八邻只要听到谁家上梁抛馒头，都要赶去抢拾的，一来说是上梁馒头给老人吃，吃了能添福添寿，给小孩子吃，吃了可聪明伶俐、长命百岁；二来，早先的那个年代常缺吃的，人们普遍的吃不饱，所以乘人家上梁去抢捡几个馒头，也是为了度饥。我们这辈在家乡农村出生的人，可以说儿时那会大多数都去“抢”过上梁馒头的。抛上梁馒头，“掌作”师傅也要说“抛梁”“鸽子”的，“鸽子”曰：“馒头糕来抛金梁，贵府早出状元郎；金梁高座生富贵，一品当朝伴君王……”
   完成了以上这么多上梁程序，上梁仪式方宣告结束。这时主家盛情邀请“掌作”师傅和助手下梯，再接受红包。“掌作”师傅和助手接过红包后，便齐声说起“鸽子”：“上梁金，下梁银，秤称金子斗量银。左踏金，右踏银，脚脚踏的聚宝瓶。聚宝瓶上插金花，寒穿绫罗夏穿纱，米麦常堆千万担，年年四季享荣华。恭喜，恭喜！”这样的“鸽子”，我一生不知听过多少回呢！这样的上梁仪式、上梁程序也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因为我本人就两次为家里建过大屋，一次为家里建过厢屋，亲自为家里操办上梁大事两次，印象之深刻自然是不必说的了。
   我们泰兴人家建房方面的习俗是很多的，最主要的就在于上梁的仪式，而这些习俗、这样的仪式的一个重要的元素莫过于“说鸽子”了。这是流传了千百年的民间口头文学，但今天，会“说鸽子”的匠人已是越来越少了，能说一口漂亮“鸽子”的“掌作”的木瓦匠师傅更是少之又少，而年轻人不知何为“说鸽子”的则是比比皆是。“说鸽子”正面临失传的危险，所幸近年来一些地方已开始将它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真是善莫大焉。笔者根据自己的回忆和有关资料整理出这篇文章，也算是为传承这份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一点自己的贡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