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手泽》 ——历经沧桑的何氏家乘

小熊

何积玉  何永鸿

家父荣权公又名云鹤，生于1869年，系晚清江苏苏北书法大家。不惑之年以后，手抄毛宗岗版本《三国演义》全集。计80万字，分装20册，每页长26厘米、宽16厘米、8行，每行25字左右。虽是小楷，却略带行意，其中二册用行书抄写。抄本字形略扁，捺划犹存隶意，点划流畅，结字生动，书写首尾照应，一气呵成。家父痴迷名著，神游三国，为抄圣书废寝忘食，久劳成疾，仍抱病坚持，直至曲终弦断，于1925年吐血而终。

追溯何家祖先，原系毗陵（今常州市）人，宋朝末年因避战乱，举家迁至江苏泰兴永丰镇（今黄挢镇），数代子孙，大多“彬彬读书、攻文辞、为儒者”。明弘治辛酉年（公元1510年），吾祖何菜公赴南京应天府乡试，得中举人。次年在京城会试中获第十名，为明孝宗进士，后官至三品，人称何御史。著有《笃斋遗稿》《九江郡志》等书。因政绩颇佳，朝廷曾御赐“名宦”匾一块。何棐公告老还乡病故后，御赐华表和“文官下轿，武将下马”石牌坊。御史坟陵园，柏树森森，坟前分列石龟、石羊、石马、石翁仲，并设前贡台、后龙框、气势庄严肃穆。何棐公从弟何棠公是同榜举人。三年后，其侄何珊公又相继中举。自此，何氏遂为宦族，家业以得振兴。

清康熙宰相张玉书在为《何氏家乘》的序文中，誉黄桥何氏家族为“江左甲族”。从明朝成化十六年至万历三十五年的百余年间，何氏一门就出了四位进士，十位举人，清代又出了三位举人，其中二人官至三品。被列为江苏省重点文物保护建筑的何氏宗祠，既展示了何氏深厚的文化底蕴，也记载着何氏家族的辉煌历史！

1904年，废除科举。何家日趋式微，但仍不失书香门风。大年初一，宾客纷纷涌入何氏宗祠，祭祖祈福，仪式相当隆重。在“福禄寿富贵”的“五事烛台”与“鸡、鹅、牛、猪、鱼”的“五牲福礼”中，掺和着品酒、吟诗、对春联、，猜灯谜、写榜书等文娱活动。云鹤公才情学识骄人，总能胜人一筹。清末民初，何家大院有三株须数人环抱的古银杏，枝繁叶茂，形如华盖，被誉为“何家树脚下”的“云鹤书斋”，既优雅，又宁静。那年，家父诵毕：“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心潮澎湃，难以平静，遂闭门谢客，埋头书案，抄写三国，历经数年，直至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家父临终，将三房太太叫到榻前一一安排。立下遗嘱：“《三国手泽》，吾一生心血，乃何家传世之宝，由三太太珍藏。”家母何戴氏，系第三房太太，出身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嗜书如命，因此，深得家父恩宠。

1940年，蒋介石消极抗日，韩德勤拥兵十万，奉行“攘外必先安内”之方针，挑起震惊全国的“黄桥决战”。战乱中，古木被砍，御史坟被毁，府宅被焚。家母不负遗嘱，于火海中拼死抢出《三国手泽》，携儿带女，步履踉跄，随着一大帮难民，一路流亡来到上海。

吾定居上海娶妻成家后，于1948年生得一对孪生昆仲。家母欣喜，为其孙取名何承锡、何承爵；锡为三国魏相加九锡之锡，爵乃爵位之爵。其名耐人寻味，有宏祖隐喻。然而此昆仲，并无承锡，承爵之德，略有承文，承艺之才。他俩少时博雅好古，浸润丹青，视《三国手泽》如性命。邻居称之“温文尔雅”，“有书卷气”。

然而，到了1966年“文化大革命”，祸从天降，吾因“出身问题”几经“造反派”审查，任凭蹂躏、作践、拷打，吾深受重创，奄奄一息……家母年迈，万分惊恐之下，染病不起，含痛而去。孪生昆仲在初涉人生旅途也倍受磨难，在“一贯受封资修流毒”和“一贯收听敌台广播”的罪名下，承爵关进“学习班”，经“改造”后，送贵州穷山区插队落户。每逢佳节思念父母兄长，曾含泪写下“鹡鸰分手离天涯，天天只有梦还家……”的诗句。而承锡更是悲惨，在被迫与“四类分子”陪斗后，暗暗写下“世上难分真是非，冤沉海底谁知及”，“浦江水深冤更深，共青路长话也长”的诗句。那时，家中遭劫，仿佛又罹患了一场战争。家父藏书、诗稿、手迹、楹联、皆遭焚毁，惟有这部《三国手泽》昆仲二人竟不顾我的极力反对，冒险星夜及时转移，得以幸存。

星转日移，1976年“四人帮”粉碎后，万物苏醒，百废俱兴。何家终于度过了劫难，二昆仲虽分隔南北，却同步前进，及长，双双考入高等美术院校。1993年，承爵作为引进人才回到上海。从此，二昆仲合作，驰骋画坛，一时名声鹊起。上海黄浦画院院长胡振郎说：“上海画坛历来人才济济，而孪生兄弟同是画家，十分罕见。”上海画院副院长韩天衡题称：“何氏双英”。名家赵冷月题称：“南宗北派，各显其能。”昆仲合作的六米长卷“浦江朝晖”在中国美术馆展出时，更是风光一时。

承蒙知情同仁提醒，昆仲方将《三国手泽》掸尘面世，顿时在海上书坛引起震动。时任上海书法杂志主编赞曰：“洋洋大观，书坛佳话”。老书法家任政评说：“楷书精美，传世之宝”。89岁的书画名家中石伽大为惊叹：“书坛钜作，世所罕见。巍峨功力，石破天惊。”文史哲兼通，诗书节画俱佳的上海华师大88岁的苏渊雷教授有感于《三国手泽》的不凡经历，即兴题咏七绝：“手择摩挲祖德锦，三分史迹渺如烟。多君二难勤加护，不堕家风八十年。”后有国画大师程十发特为何氏昆仲画室题“何门画苑”四个大字。

现今吾已过耄耋之年，欣逢盛世。虽然酷爱书画，却毫无建树，所幸犬子二昆仲，尔今已入花甲，在海上书画界已小有名声，近三年就出版画谱与技法书六本，远在黄桥的何氏宗祠新增了他们的记载。家父云鹤公如在天有灵，当含笑于九泉之下。

先人手泽尚煌煌，百载艰辛未可忘。

风卷府斋经劫火，天留珍宝历沧桑。

英雄故事传千古，墨海华章效二王。

八十万言凝血泪，至今仰止一沽裳。

何积玉九十岁于浦东

2009年（己丑）大年初五

云帆

何氏家乘历经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