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王夔 于 2009-4-16 17:54 编辑
“新浪·万卷杯”原创文学大赛获奖: http://book.sina.com.cn/news/c/2004-01-13/3/35929.shtml
贺绍俊评语:作者有意制造悬念,表现出编故事的能力,结尾有出人意料的效果,整个故事比较完整,但内涵不是太足。 张抗抗评语:充满悬念,逻辑推理既合理又荒诞。语言简洁精辟。好短篇。
是谁想杀害康小毛 王夔
怪只怪我被招了保安,简称被招安。所以那天康小毛找的是我,不是别人。康小毛坐在沙发上,捧起茶杯,茶杯太烫,康小毛手一松,茶杯摔在地上,倒没有碎,但茶和茶叶流了一地。我一边收拾一边笑他,这么大个人,连个茶杯都拿不住,也不怕陶桃美笑话。康小毛随即叹了口气。
我现在的工作单位是双楼门宾馆,因为入住率一直很低,所以能享受到标准间的住宿待遇。标准间的沙发体形庞大,穿着黑色西装的康小毛,就像一只蟑螂,爬在溢满香味的奶黄面包上。他整个人深深地陷落进去,弯曲着身子,做出一个巨大的问号。我说,你他妈叹什么气!你还有什么不称心的?
康小毛摸了摸乱成稻草的头发,脚不安地在地上蹬了两下,就像刚被喷了飞毛腿杀虫剂的蟑螂。这时他接过重新倒来的茶水,说,有人想杀我。康小毛说这话时语速很快,像一粒子弹打到我的脑袋上。我歪了下身子,说,哥,你别吓我,这年代,谁都经不起吓的。康小毛说,匡文军,骗你就是烂妈妈养的,真的有人想杀我。
就是10天前吧。康小毛继续说,我从店里回宿舍,那天夜很黑,走着走着,突然感到后面有一个人在跟着我,我掉过头来,就看到一个穿黑衣黑裤黑皮鞋的人,头上套着黑套子,只在眼睛那儿留窟窿。当时我浑身都麻了,我对自己说,镇静点,也许他和你毫无关系。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过了朱庄桥,再回头,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跟着我。他走路的声音很轻,或者根本就不发出声音,像鬼一样。我“呀”一声惊叫,死命地跑,跑进院子,就把门反锁上,不敢再向外面看,心里“扑通扑通”地跳。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迷迷糊糊地睡着,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个人,就倒悬在窗帘的滑轨上。这是一个相当俊美的男青年,我故作镇静地朝他笑了一下,他也朝我笑了一下,露出四颗又尖又长的门牙,就像港台片里的僵尸鬼一样。他从滑轨上飘下来,一把扼住我的喉咙,开始吸血,我喘不过气,梦就醒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信鬼神,但这一次,不得不信。那以后的几天,我不再在生意结束后上网,而是早早地回去,这时路上人多,再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心里有些松懈。3天前吧,一个女网友中午打电话来,约我深夜网上见,那个女网友声音很甜,样子也很漂亮,我见过她的照片。那个夜里,我上网很晚,又遇到了黑衣人。
和上次一样,他穿着空大的黑色练功服,手里还握着明晃晃的匕首,见我回头看他,便将匕首藏进袖子里。我跑,他追着我跑,只差一点点,他就会追上我。我关上院门,大口喘气。这时我知道,他不是鬼,他是人,因为鬼是不能近铁器的。
第二天,我就到济川派出所报了案,警察们听了我的陈述后认为我在撒谎,因为在星火路上,通宵有他们的联防队。天!在凌晨2点以后,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什么联防队队员。说到最后,他们竟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所以我现在来找你,你现在是保安员了,你有权利、也有义务保障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有的男人对饮食有着天生的兴趣,像康小毛,闻到美味就会停下前行的脚步。如果他是只耗子,早死了一千零八百趟了。以前他在机床厂工作的时候,常常在饭期跑到我这儿来,蹭我的饭,很让人烦。后来我就找孔正东,让他跟康小毛说,不能老是吃别人的,别人也不可能老给你吃,毛主席教导我们,要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所以康小毛半年前在城北开了一家小吃店,店名就叫老饕小吃。
星火路是一条很有意思的街道,到了晚上,它会摇晃起来。街面上走着穿着前卫的女孩,她们的臀部在路灯的照耀下有一种格外的光亮,一扭一扭的,跟街两边林立的歌舞厅叫嚣的节拍一致。所以,星火路有时也叫跳舞路,也叫姐姐路,也叫红灯区。康小毛开的老饕小吃位于这条路的东边,18平米的一间门脸,小是小了点,但康小毛本来就不是开大酒店的,对他来说,这么大正合适。老饕小吃的东边,是一家性保健药店,那里有楼梯,可以上二楼。二楼是蹦蹦恰歌舞厅,一到夜晚,就在康小毛的头顶开火车。它闹腾康小毛才高兴呢,轰隆隆,生意兴隆。
康小毛还有一个爱好,就是上网,所以他的小吃店摆放的不是电视机,而是装了TV卡的一台二手电脑。老饕小吃是专门做夜市生意的,星火路上的歌舞厅通常在夜里11点半熄火,到凌晨1点,摇摆的星火路就会凝固起来,像一个淑静的处女。这时星火路上亮灯的店家,大约就只剩老饕小吃,康小毛把卷闸门拉下,一个人在网上东海西海地神聊。
我说,康小毛,最近你有没有跟谁结下梁子?
康小毛说,我能跟谁结下梁子!匡文军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你、陶桃美和孔正东,我康小毛还跟谁处过?
我说,网上呢?网上邪门的事可多了!
康小毛“嗤”地笑了,就像软绵绵的沙发放了一个屁,你他妈的网盲,你以为网是什么?
我的确是网盲,所以无话可说。
接下来,康小毛一边喝茶一边连声叹气,最后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匡文军,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这回一定要帮我。我安慰他,说,我会的我会的,我一定会把凶手揪出来的。康小毛站起身来,死劲搂了搂我的肩,说,这才是我的好兄弟。他这么一说,眼睛里似乎湿润了。我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有一种轻松的愉悦,你尽管放心!康小毛重又回到沙发上,浑身疲惫,不一会就睡着了,我挠了他好几下腋窝,他都没有醒。
我出现在孔正东住处的时候,正是机床厂的休息天,当时他正在往鼠笼里装红烧肉。红烧肉还冒着热气,那味道真香哪,连我都想化成变形金刚往里钻。孔正东将鼠笼小心轻放到床底下,一边说,没有办法,老鼠太多。我问,鼠笼管用吗?孔正东说,管用,前两天还捉过一只尺把长的大老鼠。我吃了一惊,真的?老鼠有这么笨吗?孔正东说,当然是真的。老鼠这东西,就是太贪,明明知道是陷阱,有时也控制不住,要往里钻。
接下来我们话归正题,孔正东也认为不可能有人会谋害康小毛,除非那人是神经。话题就这样滑开了,我们聊起童年时的一次游戏,参与者有康小毛、孔正东和我。
是15年前的事,我们刚上小学三年级,乡村里孩子们没有什么玩的,连铁环都没有,偶尔会拾到一些鹅卵石,这就是我们的财富。在门前的青石板上,我们蹲在那里,玩一种叫坠石的游戏,方法很简单,以青石板为界,让自己的石头自由落体,只要把对方的石头击出界外,就可以赢得对方的石头。当时孔正东有一块黄黑的大鹅卵石,号称无敌将军,但那天却被康小毛赢去了,这是件很奇怪的事。后来康小毛才坦诚相告,那天他乘大家不注意,用一根细钢丝迅速将鹅卵石拨出界。
孔正东说,所以我总觉得,康小毛这个人,哼哼……
自从康小毛离开机床厂后,孔正东就把15年的这件小破事挂在嘴上,好像那块无敌将军不是鹅卵石,而是大金块。我说,都八百年前的事了,老念着干什么呢!孔正东正色说,我什么时候老念着了,我只是一时想起说说。还有你,那次你明明知道康小毛使了诈的。我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孔正东笑笑,跟你说着玩的。
孔正东开始忙午饭,无论如何,一定在他这儿吃一顿。我说,不了,宾馆还有事。孔正东急了,说,是不是高升了,看不起我们平民百姓。我说,这什么话!孔正东说,那你就在这儿老老实实地坐下。
5年前,我、孔正东和康小毛从同一个地方来到这个城市打工,开始时康小毛和孔正东在机床厂,我在紧邻的液压机械厂,都是做铸工。关系就是从那时候铁下来的,虽然偶尔有些小矛盾,但无关大局。这时孔正东端上香喷喷的红烧肉,我们开始喝一种叫泥香的白酒,他问我在宾馆呆得怎么样。我说,还行,就是吃的不行,是清汤寡水的大锅饭,质量还不如厂里的食堂。孔正东说,可是你住得好呀!你看看我这里!
孔正东住的地方,属于违章搭建的棚户区,石棉瓦盖的屋顶,八五青砖铺的地,一到梅雨季节,外面落小雨屋里落大雨,帐子上要垫塑料纸,屋里什么东西都在转潮。这时候,如果碰巧哪天有阳光,棚户区的那条狭窄小道上,就挤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裳和棉被。这种环境,是老鼠蟑螂苍蝇蚊子最喜欢的,它们以灵活多变的游击方式,让棚户区的居民坐卧不宁。
我们喝了些酒,都脸红起来,对于单身男子来说,这时女人是不可避免的话题。我说起陶桃美,猜测她的三围尺寸以及乳房衬不衬海绵。接着孔正东问,陶桃美知不知道有人要杀害康小毛。我说,不知道,康小毛怎么可能让他女朋友担心呢?孔正东说,是的,不过……他停顿片刻,又说,如果真的有人想杀害康小毛,那么,这件事很可能与陶桃美有关。
为了保持充沛的体力,在夜里10点的时候,我特地到春林巷面店吃了一碗肉丝罐子面。快乐的感觉是什么?快乐就像这碗面条,它温暖、爽滑、潮湿、柔软。吃完面出来,外面是在建的市府广场,脚手架在冷色的月光下锈迹斑斑,已经竣工的几块场地上,影影绰绰地播着几对情侣的激情戏。小男孩拉着妈妈的手,要到斜对面的肯德基快餐店,但妈妈不肯,说,乖,爸爸妈妈都下岗了,等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再找到工作,就带宝宝去吃。小男孩不依,放声大哭,妈妈也流泪了,努力让孩子的注意力转到市府广场来,指着那科学时代的雕塑,说,看,多漂亮啊,等建好了,天天带宝宝来玩。
许多时候,我能从下岗工人身上找到满足,看到他们买菜时为一毛钱与贩子争得面红耳赤就想笑。但现在我笑不出来,甚至这位妈妈的话将我从肉丝罐子面找到的快乐分崩瓦解了。下岗工人让我羡慕的是,他们是这个城市的人,他们在这个城市有一大群三亲四戚,他们以这个城市为骄傲。尽管他们很穷,他们还是要说:瞧啊,那市府广场规划得多漂亮啊,等建好了天天带孩子来玩。多么的穷浪漫啊!我就不行了,虽然在这个城市5年,但从来没有融入这个城市,只是行走在它的边缘。这个城市就像杂技演员脚下滚动的圆圆的球,我在上面小心翼翼地走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失去重心,被这个城市甩了。
我离开市府广场,继续向前,是繁华的国庆路,那儿的喜临门酒店,是陶桃美工作的地方,她是服务员,下班时间在夜里11点左右。我将自行车停好,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等她出来。
在此之前,孔正东提供给我一个很有用的线索,说是有一次在大街上,看到陶桃美跟一个男人有声有色地说笑。我的胃口一下子让他吊起来,那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孔正东表示,只有我喝干杯中酒,他才会进一步讲述。我把酒干了,他说,那个男人其实形象很差,就像猪八戒转世。不过,他一定是本地人,口音听得出来。
11点的时候,陶桃美就从酒店大门出来了,我远远地跟着,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她一直奔她的宿舍去了。宿舍是她跟江小琪合租的,在窗口,我听到江小琪慵懒的说话声。
接下来两天,我还是一无所获,不得不怀疑孔正东的眼睛。我打电话给他,孔正东说,如果什么事情都来得容易,我早考上北大清华了,匡文军,你要坚持住啊。
事情终于在接下来的第三天有了转机,可能是客人的原因,喜临门酒店的员工下班都很晚,陶桃美骑着自行车,第一次偏离了她原本的轨道。
她在城市的巷弄中转来转去,这更能说明她在搞鬼,我的心情很激动,就希望有些什么事情发生。她足足转了个把小时,最后在联盟新村的一幢居民楼后停下车子。那个男人就住在底层,果然很胖,他摸着陶桃美的屁股将她迎进了屋。这幢居民楼很旧,起码有15年以上的历史,所以房子的隔音效果不算好,我的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那种让我血液发烫的声音,身体的某处很快膨胀开来。
大约在三个月前,康小毛告诉我们,他有女朋友了,名字叫陶桃美,今年22岁,是江西吉安人。当时陶桃美还是蹦蹦恰歌舞厅的陪舞女。我第一次看到陶桃美,是康小毛约我和孔正东到他店里打牌,那天我和孔正东早到了,热切地盼着看到陶桃美。陶桃美准时来到,她的样子很像李玟,是一种性感的美,这与我的预料大相径庭,一个外地光棍,而且没有什么钱,有可能找到这么美丽的女孩吗?打牌的时候我一直在走神,因为陶桃美表现得很活跃,她的活跃像生化武器,严重影响了我和孔正东的牌技发挥,结果陶桃美和康小毛一方大胜。
打完一局2000分,陶桃美就匆忙走了,因为她说江小琪有事,要她一起去。陶桃美那天穿着黑绸的吊带衫,外罩一件缕空的披肩,下身穿蓝底碎花的牛仔裙。她走了,但我仿佛仍能从她坐过的凳子上找到丰满的乳房和屁股。我问康小毛,进行到哪里了?康小毛说,什么哪里?我问,摸了奶子了?康小毛说,摸了。我又问,上过床了?康小毛似乎不愿意说,孔正东说,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又不是女人。满足一下我们的窥私欲吧!康小毛说,上了。
接下来,我和孔正东轮流教育康小毛,大意是,不要被美色冲昏头脑,陪舞女什么东西,看看电视看看报纸就能知道。康小毛魂已丢在陶桃美那里了,哪儿还听得进我们的话,他一再强调,陶桃美是做清台的,所谓清台,就是只陪舞不卖身,她是清白的。不过最后他还是同意,让陶桃美换个工作。
我们离开康小毛那儿,都有些灰溜溜的,兄弟三个出来打天下,最后好事情全掉在康小毛身上,上帝是不公平的。
我在电话里跟孔正东说,陶桃美的秘密被我发现了,那个男人就住在联盟新村104室。孔正东显然吃了一惊,不可能吧!我说,是亲眼见到的,千真万确。你不是也看见过陶桃美在大街上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孔正东说,我那是逗你玩呢!
因为意想不到的成果,孔正东要跟我一起,把那个男人揪出来,最好在床上把这对奸夫淫妇抓个正着。当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康小毛。
我们调查得知,那个104的男人叫李斌,今年40岁,妻子在几年前因意外车祸死亡。李斌在塑料二厂工作,是厂里的工会副主席。不过,塑料二厂的状况并不好,已经拖欠了工人三个月的工资。真不明白,陶桃美是怎么看上他的。我和孔正东连续跟踪了7个夜晚,没有发现陶桃美跟李斌有任何瓜葛,倒是有一夜,康小毛是在陶桃美的宿舍,那天江小琪恰好不在。
在第七个夜晚,孔正东开始抱怨,认为我在行骗。当然,我也不想再跟踪下去,时间总是让人学会懈怠,何况这样的跟踪对我个人而言,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我回到宾馆,吃完一袋方便面,准备洗脚睡觉,有人敲门,一脸苍白的康小毛像桩子站在那里。
康小毛跟我说的是,那个黑衣人又出现了,就在今夜,当时他上完网回去,看到前面巷弄里的墙上贴着一个人,他手里攥着闪亮的匕首。宿舍我不敢回去,就奔你这儿来了。
康小毛的意思,今天他要在这安营扎寨,但宾馆里有规定,发现这样的情况我是要被开除的。我劝他回去,你心里没鬼,你怕什么!康小毛说什么也不走,你又不是不知道,星火路的黑社会全城有名,难道黑社会杀人要理由吗?康小毛顺利地躺到床上,还得寸进尺,说,你反正上白班,晚上没事就到我那里去,然后我教你上网,你陪我回宿舍。
我对上网一点兴趣都没有,何况从明天起,我就必须上夜班。康小毛说,你就不能调班吗?我说,今天刚刚开过会,强调纪律。你知道吗?昨天与我们毗邻的蓝天宾馆发生了一件案子,小偷把外宾的钱偷了,保安追过去,被小偷用匕首捅了,死在医院,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你他妈别以为保安这碗饭好吃,保安是头吊在脖子上的活。不过,我会尽力帮你的。
我打了电话给陶桃美,约她出来。她在电话里说,干什么呢?我说,我说一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她问,谁?我说,李斌。她问,哪个李斌?我说,塑料二厂的李斌。
陶桃美坐在我的对面,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和女孩单独见面。新天地咖啡厅的灯光是昏暗的,四周用天鹅绒布帘拉着,制造一种夜晚到来的浪漫情怀。这时是下午两点,陶桃美一边优雅地搅着咖啡,一边将套衫的领口拉了拉,有阵子大家都不说话,只有咖啡杯和银勺碰撞的声音。等碰撞声停歇下来,陶桃美说,你,怎么知道李斌的?
我说,是孔正东说的。
孔正东个狗娘养的!陶桃美咬牙切齿,踢了一下固定在地面上的桌子脚,发出硬梆梆的沉闷的声音。我注意到她今天穿着白色皮鞋,在昏昏的灯光下极度光亮,鞋子头又薄又尖,合乎匕首的工艺要求,我甚至想象如果这一脚踢在我身上,完全可能扎进心脏。当然,如果她真的一脚朝我踢来,我有把握拧住她的脚踝,夺下她的匕首,反手一戳,匕首进入的是陶桃美的胸膛。因为蓝天宾馆的凶杀案,这两天我一直在心里反复演练那个反客为主的武术招数。这个招术涵盖了对方匕首刺过来的6种动作以及12种相对应的措施,每一个措施都足以让敌人进天堂。我不但心里练,睡觉之前还用身体练,我日练夜练,想到的就是我还没有享用过女人,不能不明不白地死掉。
陶桃美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朝我妩媚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使我觉得,陶桃美今天很美,比第一次见她还美。她穿着精短的牛仔上装,下着一条窄身牛仔裤,牛仔裤上的那两条白杠杠,就像阳光下两条笔直的水泥大道,一直通往那最最性感的部分。她喝了一口咖啡,又朝我妩媚地笑了一下。
陶桃美说,你不要跟康小毛说李斌的事,也不要让孔正东跟康小毛说李斌的事。
事情得到验证,本来我想问她,有没有因为李斌而想阴谋杀害康小毛,但是我问不出口。我说,我当然不会跟康小毛说,不过孔正东那里,我……
陶桃美说,你有办法的。
我说,哦,我……
陶桃美说,其实,孔正东认识我,是在康小毛之前。
我吃了一惊,陶桃美说的是,当时康小毛刚刚到星火路开老饕小吃,孔正东去帮忙,当时好像你也来了。你们三K党,有事谁也离不开的。因为我们的姓的拼音开头第一个字母都是“K”,陶桃美总是称我们为“三K党”。就在那天晚上,孔正东上楼去跳舞,你和康小毛都没有上去,因为你们都不会。
那天我陪孔正东跳了几支舞,包括贴面。我们做陪舞的,跳贴面不可避免,要不然,没有客人会心甘情愿地掏小费。灯光暗下来之后,他就很慌张地在我身上乱摸起来。看得出,他是一只嫩鸟,对女人一点经验都没有。开始也没有在意,我还在他耳边说,让他轻点儿,告诉他,摸哪儿女孩会快乐。那天舞厅散场的时候,他在我耳边说,说他喜欢我。这样的话我常听到,但从一只嫩鸟的口里说出来,那是当真的。我说,我也有点喜欢你。
我这样说,就是想套住他。以后他果然隔一段时间就来,但除了跳贴面舞之外,他不会沾到我任何便宜。后来他知道,我喜欢上康小毛了,就再没有到舞厅找过我,当然,我也很快换了工作。
我问,你真心喜欢康小毛吗?
陶桃美托着腮帮,说,你以为呢?
我没有想到,这个下午,陶桃美会把她交给我。当时的一个闪念,使我抓住她白晰的小手,她并没有退缩,并把我带到咖啡厅的楼上,那里有专门为情侣准备的包间。她躺在沙发床上,像一个伟大的舵手,指引着我航行的方向。
那时我们就像两滴清晨的露珠,滚落在草色郁郁的床单上。但是就在我即将进入的时候,我的兄弟痿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想起这是康小毛的女人,想起这里是康小毛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地方。陶桃美像蛇一样卷了过来,问,怎么了?
我说,没有什么,我想起了康小毛。
提起康小毛,着实令人沮丧,尤其是,因为他的存在,破坏了陶桃美的好事。陶桃美说,有一段时间,我曾经想杀了他。
我吓了一跳,本来这件事方才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现在陶桃美重又提起,令我的嗓子眼有凉嗖嗖的感觉。你真的想过杀康小毛!
是的。陶桃美说,在康小毛之前,我从来没有觉得真心喜欢过一个男孩,所有跟我打过交道的,都是匆匆过客。直到认识康小毛。
本来我已经打算跟李斌结婚,我不喜欢他,我只是喜欢他的城市户口和联盟新村的房子,那套房虽然有些小,但很温暖,让我有家的感觉。你不知道,许多女孩子从穷地方到大城市,梦中的最好归宿就是能在城市里落地生根。偏偏这个时候,康小毛出现了,他高大帅气,就像我少女时代的梦中王子。
我心里对他又爱又恨,有好几次,我都想杀了他,要不是他,我早就落地生根,成为这个繁华大都市的一员了。都是他!都是因为他!陶桃美狠狠地说,我要杀了他!
我在歌舞厅上班,自然认识一些黑社会的。要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我就是下不了这个决心,连打他的决心都下不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我从来就没有相信过爱情,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爱情,你说是不是,匡文军。
我说,世界上有真正的爱情。
就离开了新天地咖啡馆。
现在的问题有些复杂,首先在于,陶桃美的叙述中有多少水分?接下来的问题是,孔正东是不是真的喜欢陶桃美?如果是真的,他也有杀害康小毛的动机。
所以我再次去了孔正东的宿舍。我的问题是,你喜欢不喜欢陶桃美?
孔正东个子不高,大约1米67,至于脸型,就像北京猿人。他笑了笑,露出白花花的牙齿,什么意思?
我说,我找过陶桃美了。
孔正东脸色沉了沉,这让我相信,陶桃美说的没错。孔正东找到一个反面论题,你难道不喜欢陶桃美?
我愣住了,我……
你敢说你不喜欢陶桃美吗?你敢说你一点都没有动过陶桃美的心思吗?
我……
嘿嘿!孔正东得意地干笑了两声,大家心知肚明的东西,就不要拿到桌面上说了罢!
从孔正东那儿回宾馆,我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我喜欢陶桃美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说好像是,是因为陶桃美长得很漂亮,我不能不喜欢,而且不止一次做梦跟她在一起。
说好像不是,是因为我是处男,自然对女孩有一种渴望。这是生理现象,与爱情无关。
我想着想着,忽然觉得对康小毛有种隐隐的恨。从小到大,世界上的好事情都让他捡去了,凭什么没有我和孔正东的份!如果没有他,也许我的日子会好过很多!我简直太妒忌他了,妒忌得想要杀了他!这个闪电般的想法把我镇住,难道说,我也有杀害康小毛的动机?
过了星期三,我又调回白班,晚7点下班。因为蓝天宾馆的事,上班总是把耳朵竖在头顶上,把空手夺匕首的招式练在心上,一天下来,累得发慌。吃完夜饭,本来想早早睡去的,但因为看书时喝了点浓茶,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起床,去康小毛那儿。
我去看到底有没有人跟踪他。如果有,与陶桃美有关还是与孔正东有关?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说谎?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穿了一套黑色的练功服,还有黑皮鞋,还有一个黑头套。我来到星火路,俟他下网,就跟住他。
这时已经是凌晨3点,夜风像星火路一样凉。康小毛的警惕性很高,走几步就回头看一下。他肯定发现了我,没命地奔跑起来。我追,想告诉他,是我,你丫跑什么呀!还有一点,我不相信跑不过他。另外一点,看到他亡命奔跑,我很快乐。我追,眼看就要追上,康小毛突然回过头来,手中已多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向我戳来。
我不及思索地闪身、扼腕、夺刀、反击,这个反复演练的动作一气呵成,水果刀刺进了他的胸膛,血喷了出来,热呼呼地粘到我的脸上。我扶住康小毛,扯去头套,康小毛,是我匡文军呀!康小毛看了看我,气已经接不上来,他说,一个月前——我从店里——回——宿舍——拾到一个黑方——便袋——里面有——10万块钱——我把它藏——在一个——你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