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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4-12 18:39:25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天下你我应识君。君者,丁在君,丁文江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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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文江,就贡献与影响来说,与他同时代的陈独秀、胡适、鲁迅和李四光相比并不逊色;然而,丁氏故去已70多年矣,一黄土掩风流,而今又有几人了解丁文江这个人?往者岂能如此往矣!丁文江(1887—1936),20世纪中国科学、文化史上影响最大的人物之一,生于江苏泰兴一个亦绅亦商亦地主的家庭。
字在君,笔名宗淹,取“宗法范仲淹之意”,“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勿悲秋,勿欷,勿牢骚,等到机会,努力去干。”(杜洛斯基)这是丁文江的座右铭。
他短暂的49个春秋,“干”得如何?且看他同辈师友的评说:“(他是)精于科学而又长于办事,……实为我国现代稀有的人物。”(蔡元培)“(他是)一个最有光彩,又最有能力的好人,是一个天生能办事,能领导的人,能训练人才,能建立学术的大人物。”(胡适)“(他是)新时代最良善最有用中国人之代表;他是欧化中国过程中产生的最高的菁华;他是用科学技术知识作燃料的大马力机器……”(傅斯年)美国古生物学家葛利普也动情地说:“丁君之为人,非特具有过人之能力,且有远大之眼光,弘毅之魄力与勇气,识见所及,均能力行之而成事实!”罗家伦、蒋廷黻、翁文灏、李济等都有卓绝的评说;而温源宁慧眼独具,坚定地认为“他是今日中国最伟大的实干家之一”。丁文江出生时,家道已衰落。
他早年接受私塾教育,1901年,他欲报考上海南洋公学,但需地方官荐送。
时为泰兴知县的龙璋,亲自出题《汉武帝通西南夷论》。
丁文江的答卷“议论豪畅”,深得龙璋赏识,许之为“国器”,并纳为弟子。
1902年,15岁的丁文江在龙璋的帮助下,负笈东瀛,曾书日本西乡隆盛诗句明志:“男儿壮志出乡关,学业不成誓不还。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留日年余,丁文江不满“(在)日本的留学生终日开会,吃中国饭,谈政治而不读书”的生活,幸得康有为的资助,由东洋到西洋,至英国东部一座中学就读,“一年跳三级,两年就考进剑桥大学。”但是因缴不起昂贵的学费,半年后辍学。
后丁文江入格拉斯哥大学专修动物学,兼修地质学。
青灯黄卷寒霜苦,于1911年获格大动物学、地质学双学位,学成回国。
适逢清政府学部举行第七次游学考试,丁文江赶上了这趟“末班车”,被“奖给格致科进士”并“授农商部主事”。是年丁文江与史久元女士完婚。
他一面在南洋公学任教,一面应张元济之约,编《动物学》教科书。
次年末,应工商部矿务司长张轶欧之邀,到该司地质科任科长,正式开创我国的地质事业,成为“开山大师”。大凡人有异禀,长相也别具风采。
丁文江“矮矮的个子,敦实的躯体,显得敏捷和果断的眼睛”,尤其是“他的虬起的德国维廉皇帝式的胡子,都使小孩子和女人见了害怕。
他对于不喜欢的人,总是斜着头,从眼镜的上边看他,眼睛露出白珠多,黑珠少,怪可嫌的!”岂止长相奇特,行为也很怪异。
他讲究科学人生,工作再忙,睡眠必须保证8小时;饮食起居讲究卫生,在饭馆用餐,必用开水涤器皿,酒席上不喝酒,但要用酒洗筷子;终生不吃海味;吃无外皮的水果,也要在凉水里浸上20秒。
他最恨奢侈,但注重生活的舒适和休息,每年夏天要带夫人到凉爽地区避暑。
有机会坐头等车,绝不坐二等车;有安稳的地方睡觉,绝不住喧闹的旅馆。
他认为这是在积蓄精力,以便更好地工作。
他笃信西医,早年有脚痒病,西医嘱赤足疗效最佳,他就终身穿多孔皮鞋,在家常赤脚,到熟朋友家也常脱袜子与友聊天,自称“赤脚大仙”。他有20年烟龄,某年忽觉脚趾发麻,医嘱戒烟,他立马戒绝。
他不屑中医。
太太有病,胡适觅到一方中药膏,他碍于情面收下了,带回家却不让夫人用。
老友钱伯庄为此同他“抬杠”,说假如你到僻壤考究地质,忽然病了,当地无西医西药,怎么办?丁文江断然回答:“不,不!科学家不得自毁其信仰节操,宁死不吃中药,不看中医。”此言不谬。
某年他偕友到贵州旅行,同行者病倒,那儿没有西医,他打电话到贵阳去请。
同行者都病死了,人们劝他先服中药,他终不肯破戒……丁文江就是这么一个怪人。
怪人有奇才。
温源宁说丁文江头脑里东西多得“就像个古玩店”,称他是“百科全书”。这倒真不过誉,丁文江不仅是中国地质学的“开山大师”,还涉足地理学、人种学、优生学、历史学、考古学和少数民族语言学等领域。
根据陈西滢的回忆,罗素常对他的英国朋友说:“丁文江是我所见中国人中最有才最有能力的人。”丁文江骑在马上是帅才,胸中自有雄兵百万,指挥若定;伏在战壕里,是忠实的士兵,进有勇,守有谋。
他是一位地道的实干家。
他有一句名言:“明天就死又何妨;只拼命做工,就像你永不会死一样。”这就是他理想中“活泼泼的生活的乐趣”。丁文江对社会的贡献也是多元的。
从本质上来说他是学者,学人的丁文江是中国地质事业的主要拓荒者。
在地质科长任内,他首创了专门的地质教育机构地质研究所。
1913年,他被任命为地质调查所所长兼研究所所长,着手网罗、培养地质人才。
当时,没有教生物的教师,他自己充任,并亲自带学生到云南的崇山峻岭中做地质调查。
当时在这些地区搞调查是十分危险的,生命随时会受到威胁,赵亚曾被土匪枪杀就是一例。
丁文江不怕。
他崇敬徐霞客(后为其作年谱),并引为楷模。
为取得一手资料,丁文江力倡“登山必到山顶,移动必须步行”、“近路不走走远路,平路不走走山路”的探勘原则。
身先士卒,登山时“手足并用”爬那条本没有路的小路。
1919年丁文江不无感慨地说:“七年中,南游于滇黔,东游于皖浙,西至秦晋,东北至鲁。”足遍天下,采集到大量的化石、标本,极大地丰富了地质矿产博物馆的馆藏,人称“20世纪的徐霞客”。1922年,他发起成立中国地质学会,由章鸿钊为会长,翁文灏、李四光为副会长,他做评议员,随之创办并主编《中国地质学会志》。
他麾下的地质研究所,为当时的中兴公司、开滦煤矿等提供了不少切实的技术帮助,往往不收报酬。
当丁文江想筹办地质图书馆向他们募捐时,实业家们纷纷慷慨解囊。
1921年建成位于北京兵马司九号的地质图书馆,造福于广大地质从业者至今。
他还倡议并主持编撰了《中华民国地图》和《中国分省新图》,对中国现代地图学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那年月,丁文江全身心投入地质事业。
1919年,他陪同梁启超游欧,托正在德国求学的朱家骅帮忙,为地质所置购一批地质方面的外文资料;当他获知在英国留学的李四光已获自然科学硕士学位时,便让自己的四弟丁文渊拜访李四光,恳请李四光到北大执教,终如愿以偿。
鉴于当时国内古生物研究力量薄弱,丁文江通过美国地质调查所的朋友,找到曾任哥伦比亚大学古生物学教授的葛利普。
丁文江亲自拜访,诚邀他到北大当教授并兼地质调查所顾问,亦获成功。
李四光与葛利普到北大,使地质系的面貌焕然一新。
后人评论说:“如果没有李四光和葛利普,北大地质系绝不会有后来的辉煌。”陶孟和说:“仅就他对于地质学的发展来说,丁君足可以成为学术界的政治家。”李济说他“是一个划时代的人”。中研院曾是中国最高的学术机构,高端人才密集,人际关系盘根错节。
1934年丁文江应蔡元培之请,出任中研院总干事。
此前他怕自己的身体不能胜任而影响工作,还特地到医院做了检查,无碍后方受聘。
作为学术行政领导者的丁文江,走马上任后“夙夜匪懈,案无留牍”。他大力整肃院风,裁减冗员,减少行政经费,以增加事业经费,理顺了中研院的各种关系。
为确保学术的独立性,他创设“评议会”,极大地调动了全院人员的积极性,蔡元培称此举为中研院定了“百年大计”。丁文江就任总干事,规定做野外工作不得偕眷。
此令引起赵元任、李方桂等人的反对。
丁文江殷殷沟通,终获谅解。
而河南考古组大将董作宾,事先未向傅斯年、李济说明,带女友到工地,住史语所办事处。
傅斯年自觉失职,“汗流浃背,痛哭不已”,要自请革职。
李济认为傅不应当承担责任,他是代理所长,故主动要求辞去考古组主任一职。
而董作宾知道后,感到由于自己的冒失,连累他人,深感不安,立即表示要辞职“以谢贤明”。这些都是考古大将,辞职不干安阳考古便要泡汤。
丁文江面对这连环辞职案,从容疏通。
他先写信给董,剀切分析“偕女友”引发的后果,晓以大义;又打电报给胡适,让他做董的工作。
董作宾最后心平气和地返回考古地工作。
一场沸沸扬扬的连环辞职风波有惊无险,终告平息。
20年后,董作宾回忆说:“他(丁文江,笔者)曾一再写长信劝我,他以摆着一副老大哥面孔,写了许多诚诚恳恳的话语,举出许多他自己的经验,谆谆教导我,使我看了非常感动,于是,放弃自己的偏见,服从在他的指示之下。”此举令众人心服——丁文江是位有卓越领导艺术的“大当家”的。
丁文江的领导艺术不仅表现在学术行政上,他还兴办过企业。
1921年6月,他曾出任北票煤矿公司总经理。
弃心爱的地质事业,做起买卖,此非他本意。
除政治上此时他已看淡做官一事外,经济的重压是个重要因素。
丁文江在地质调查所任内10年,兢兢业业,律己奉公,坚守“不兼差”、“不弄钱”的底线。
一身正气,必然两袖清风了。
做官10年,他竟无积蓄,后来政府欠薪,弄得他到“衣食都不周全”的困境。
丁文江是一个家庭责任感十分强的人,同母、异母兄弟及侄辈求学的费用都由他负担。
嗟来之食他不吃,洁身自好的丁文江只有自己下海经商了。
北票煤矿公司是一家官商合办企业,叶恭绰任董事长,丁文江任总经理。
他苦心经营了5年,业绩不坏,由日产煤数十吨,最后发展到日产2000吨。
那5年间,他穿行于京、津、沈之间。
因工作关系他认识了张学良等东北政要,他对奉系军阀的黑暗有较深的了解,深恶痛绝。
丁文江是一位典型的公共型知识分子,他对公共事务、现实政治都怀有莫大的兴致与热情。
在“下海”的5年里,他间或“上岸”,与胡适、蒋梦麟一些朋友谈谈政治,办办报纸;研究民国军事,心仪军事教育,还挑起了影响深远的“科学与人生观”论战。
限于篇幅,此处只谈丁文江的政治情结。
他对政治的兴趣,用李济的话说是“完全被动的”。一次闲聊时,李济说到一件科学计划因受政治的影响而夭折,丁文江慨然:“你们老问我恋着政治问题不舍,不集中全力作科学工作。
你看,政治不澄清,科学工作是没法推进的。”北票公司期间,老友董显光见他研究中国500年来宰相的籍贯,不理解,劝他何不用此时间去找金矿。
丁文江说得更直接:“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人事,而不是物质,如果我找到金矿银矿,而不了解人事问题,那金银仍将被偷盗以去,弄得更糟。”那时,因办矿工作需要,他接触不少奉系军阀要人,深知内幕之丑之黑。
他忧虑奉系军人一旦控制北京政府,会使中国政治变得“更无法纪,更腐败,更黑暗。”为一种忧国忧民的情怀所驱使,他说服决心“20年不谈政治”的胡适,与蒋梦麟、陶孟和等办《努力周报》,在报上刊登由他参与具名,有蔡元培、胡适、李大钊、梁漱溟等16人签名的《我们的政治主张》(俗称“好政府宣言”),公开提出改革政治的三项基本原则:“宪政的”、“公开的”、“有计划的”。“九·一八”事变后,为保持自己的独立思考和人格尊严,他们又创办了《独立评论》,丁文江是写稿最多、最卖力的一个。
他认为:“最可怕的是有知识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丁文江一生为人诟病的是与军阀孙传芳合作,当了8个月的“淞沪总办”。这符合丁文江的性格——“有机会就干”。在此期间丁文江以非凡的智慧与魄力,确立了上海的新市政,规划了一个“大上海”的蓝图。
兴利除弊,统一行政,统一财政,改良公共卫生事业;禁烟,追查劣豪,整理官产等等,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
更重要的是他从外国人手中为国家争回了许多重大权利,以收回公共租界的会审公廨最为辉煌。
在谈判桌上对原则问题丁文江寸步不让,在技术细节上灵活、变通。
他能够“不以势力,不以手段,只以公道”,让外国人交出这些权利。
丁文江当时与孙传芳合作,寄希望孙传芳能统一中国,改变军阀割据局面,认真做事,认真做人,造福于人民。
令丁文江失望的是孙传芳后来出于己利,认敌为友,背着丁文江又与奉系合作。
一切美好的愿望均成泡影,丁文江只有拂袖而去,自嘲“治世之能臣,乱世之饭桶”。这一段历史,成为丁文江抹不去的污点,连他的至友们都不宽容。
倒是傅斯年比较客观,他认为丁文江“是借机会为国家办事的,本不是和孙传芳结党的。
批评他的人,要先评评他所办的事”;又说丁文江是一个“顶好的官僚,而绝不是一个政治家”。丁文江之所以受到世人的推崇、景仰,除去才学之外,他的人格魅力是重要一端。
做淞沪总办一上任他即公开表示:“我敢说我对于淞沪市政,没有丝毫私人利害夹在里面,……我来担任这个职务,决不想弄一笔钱,买一所房子享清闲福气。”丁文江勤政,他每日要处理大量的公文、私函,但“案不留牍”;有关商埠计划、会审公案他都亲手料理。
连查处毒品,他都与警厅厅长一道去现场督察。
他利用早餐时间看报,饭未毕,司机已在楼下打火待发了。
任内,亲戚、朋友托请谋职者烦不胜烦,丁文江一不想培植私人势力,二不愿任人唯亲,打发的方法只有一个——“送钱”。加之家刚由津迁沪,经济上捉襟见肘,没办法时便颜打电报给胡适,请他代为催讨英国庚款委员的津贴。
丁文江廉政,“他最恨人说谎,最恨人懒惰,最恨人滥举债,最恨贪污。
他所谓的‘贪污’,包括拿干薪用私人,滥发荐书,用公家免票做私家旅行,用公家信笺来写私信,等等。”1931年国家资源委员会送他每月100元,他拿来分给几个青年编地理教科书。
到中研院后,经济委员会给他每月200元津贴,他均分给3位助理,令各做一件事。
生命最后一个月,他到湖南考察煤矿,老友朱经农怕长沙旅馆不清静,在省招待所为他订了房间。
他谢绝:“我此次来湘,领有公家的旅费,不应该再打扰地方政府。”接待的人再三相劝,他只同意暂住一夜,次日便迁入客栈。
他历来把个人的私生活看做是政治生活的修养。
“一个人没有良师益友,如何能成通人?”丁文江如是说。
因此他的朋友很多,胡适、傅斯年、任鸿隽等,大家都喜欢称他“丁大哥”;而丁文江却戏称梁启超为“小孩子”。丁文江自与梁启超结伴游欧后友谊日深。
他劝梁专心学术研究,每遇政客、朋友邀梁出山时,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梁住院时,丁文江“调护周至”。梁逝世,丁文江送的挽联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
在地为河岳,在天为日星。”丁又向友人募捐,为梁造像。
拟为梁编年谱(未竟),后由翁文灏接手编就。
“爱憎能作青白眼,妩媚不嫌虬怒须。
捧出心肝待朋友,如此风流一代无?”这是胡适纪念丁文江的一首诗。
丁文江待友之诚胡适的感受是最深的。
尽管在政治见解上他们有分歧,甚而对立。
在政治问题上丁曾告诫友人“不要上胡适的当”(不谈政治),胡适在巴黎多次对傅斯年说将来要“杀”丁文江。
但他们却相互尊重、关爱。
丁文江不喝酒,某次见胡适醉了,真心相劝,还从《尝试集》中挑出几句戒酒的诗,请梁任公书在扇子上送胡适。
胡适患病岁月,经济不裕,居住条件不好,丁文江逼他搬家,为他看房子,胡适嫌房子贵,丁表示他每月代垫10元。
1934年翁文灏在浙江出车祸时,丁文江正卧病协和医院,他从报上获悉后,马上下床要去杭州探视,后被医生强阻。
当时大家以为翁文灏无救,翁家境又贫寒,丁文江在病床上着手翁的后事安排,并做好收养翁的幼子翁心钧的准备。
丁文江的得意门生赵亚曾在云南考察地质时被土匪杀害,丁悲痛欲绝,打电报给云南王龙云,请他派地方官将赵的遗体运到重庆,自己赶往重庆将赵的遗体运回南京,又牵头为其遗孤赵松彦征募抚恤金。
丁调到南京后,怕赵松彦少人管教,执意让他转学来南京,留在自己身边,督促功课。
暑假,丁与夫人外出避暑,也把赵松彦带上,视如己出。
丁文江不居功。
1912年章鸿钊在南京曾设计一个地质研究所,并未实施。
1913年丁文江在北京开办了地质研究所后,却拱手让章鸿钊去承办。
他怕章不肯去,自己悄悄地离京到云南去考察地质。
章感慨丁“这是何等雅量!”1923年,李济留美归来拜见丁文江,丁鼓励他做研究工作。
时河南郑县出土过一批铜器,丁文江希望李济去做发掘工作,并筹200元资助。
丁文江恋旧,感恩知报。
他常怀念恩师龙璋先生,1935年岁末,他到长沙公干,第一件事就是去凭吊龙璋先生纪念亭,并作诗缅怀。
傅斯年说:“他对于好朋友之态度,恰如他对于他的家人、妻与兄弟,即凡是朋友的事,他都操心着并且操心到极紧张极细微的地方,有时比他那一位朋友自己操心还要多。”正因他捧着心肝待朋友,当他有难处时朋友们也都解囊相助。
1927年初,丁文江生活处于低谷,且面临遭新政府通缉之危,平时积累的3000元薪水,也被族人索去,真正的“两袖清风”。就在此时,杨树诚(一个曾得到丁文江恩惠的人)通过丁的学生刘季辰给丁写信,恳请丁能接受他致赠的5000元。
丁文江感激杨某,特别感激他对自己不苟受的理解。
丁接受了这笔赠款,但表示“待日后宽裕时再奉还”。关于这笔5000元捐赠后来有许多种版本,说法不一,但这段佳话却真实地反映了杨树诚的感恩图报和丁文江的清廉。
在亲情上,在对族人的关爱帮助上,丁文江做到了极致。
丁文江归国后在上海教书,一边赡养父母,一边先后将他的4个弟弟并一兄、一姐和一个弟弟的孩子接出来接受新教育,有望成大器者则送往国外留学。
此外还长期承担对母舅的赡养和对贫困族人的资助。
对丁文江为筹钱去办煤矿,弟弟丁文治后来愧疚地说:“现在想起来,我们家族对他全是罪人,我们这个家是一个拖累可以有为的人下水的家。”最为感人的是弟弟文渊留学一事。
本来,照丁文渊的学历、家庭等情况,他是有资格申请官费的,而且主管的人又是丁文江的老朋友。
丁文渊想请乃兄疏通,但丁文江拒绝,给文渊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照你的学历,你的勤学和天资以及我们家中的经济状况,你当然有资格去申请。
……不过,你应当晓得,在国中比你还要聪明,还要用功,还要贫寒的子弟实在不少。
他们就是没有像你有这样一个哥哥,来替他们担任学费。
他们要想留学深造,唯一的一条路,就是争取官费。
多一个官费空额,就可以多造就一个有为的青年。
他们请求官费,确是一种需要,和你不同。
你是否应当细细地考虑一番,是不是还想用你的人事关系,来占据这样一个官费空额?我劝你不必再为此费心,我既然答应担负你的学费,如何节省筹款,都是我自己的事,你只应当安心地用功读书就行!事实上,丁文江当时没有这笔钱,不得已,他把北京的房子卖掉。
丁文渊没有辜负兄长的厚爱,学成归国后,两度出任同济大学校长,为国家培养了一批批栋梁材。
丁文江绝不止在经济上资助弟妹,在品德情操的培养上亦很重视。
其弟丁文治回忆说:“他不愿意我们的人格发展受他自己已成人格的限制,所以他时常将他自己的短处说给我们听……因此,他和我们谈做人和做学问的任何信念时,他是很有分寸的。”“他对我的惠益是一种长兄、严父、慈母、保姆、小学教员、中学教师、大学教授、社会上我所信仰的所注意的一位学者所总和起来的惠益。”丁文江“求真求直”的品格,是朋友们交口称赞的。
任鸿隽与他是知交,为公家事(经费问题)两人较过真。
罗家伦执掌中大时,地质系郑原怀教授是哈佛的博士,教书很好。
后见南京房地产价格大涨,松懈了研究工作,去炒房地产了。
这事本与丁文江无涉,可丁文江知道后亲自登门,一面耐心开导,一面严正批评,警告他:“若你不赶快改弦更张,我便要请罗校长下学年不聘你!”郑教授终于接受他的忠告,而且做出了成就。
丁文江的不客气也有名,别人夸他有能力时,他从不虚伪客套。
他自喻“治世之能臣”。丁文江喜欢发表不同的声音。
文人爱竹,爱作诗画以颂,丁文江却贬之:“竹是伪君子,外坚中却空。
成群能避日,独立不经风。
根细成攒穴,腰柔惯鞠躬。
文人多爱此,声气想相同。”这些独特的思维也反映在他对时政的认识上。
某日蒋廷黻对丁说他应该做国防部长,丁不说不愿意或不可以,他说他最喜欢做军校校长。
丁文江有难舍的军事情结,认为中国的军事教育比其他教育要落后,他曾到德、法两国考察过军事,精心研究过民国军事,更心仪军事教育。
他从不隐瞒对政治的兴趣,他认为“总统、总理、议员,都是应该少数的优秀分子去做的。”他认为知识分子应参政,“最可怕的是有知识有道德的人不肯向政治上去努力。”他对军人(笔者理解多指军阀)的认识也很独特,他认为“许多军人是爱国的,至少是想爱国的,有些实在是高度爱国的。”“他们也想救国,也想替社会造福,可惜他们没有受过近代式教育。” 曹锟对士兵施小惠笼络人心的技巧他就很欣赏。
丁文江的坦诚有时让人吃惊。
他有一个“谬论”,认为“中国的问题要想解决非得书生与流氓配合起来不可。”“九·一八”事变后,《独立评论》在丁文江的鼓动下应运而生。
北平教育界人士有的主战,有的主和。
“主和最彻底的莫过于在君”。丁文江还敢给蒋介石出主意,写了篇《假如我是蒋介石》,该文在唱“低调”的同时,又提出完成国民党内部的团结,与共产党休战等3个条件。
那“我们抗日的成功就可有十分的把握”。后来,国内主战气氛浓厚,加之日本军阀的横行和日本文治派的失败,丁文江不再坚持己见,“对应战的预备,他很感兴趣”。此外,在性道德观上,他也不假道学。
他主张人的“性本能”应得其正,不然,会失却一个人的精神平衡,而影响一个人对社会的贡献。
他甚而认为娶妾也未尝不可,但不要因此妨害本业。
他为人宽容。
他反对徐志摩再婚,不是再婚这件事本身,而是反对像徐志摩那样一结婚便不能再好好工作。
丁文江的死,是“武士死战场”式的。
1935年岁末,丁文江应铁道部长顾孟余之请,到湖南探查粤汉铁路沿线煤矿,夜宿时因煤气中毒引起脑出血抢救无效,于次年1月5日逝世,时年49岁。
丁文江的家族有不长寿的族史,多在五十中寿而终。
丁文江担心自己难逃厄运,在年届“知天命”前预立了遗嘱,请老友竹生为遗嘱执行人。
丁亡故后,竹公布了丁文江的全部家底。
他的财产只有8种股票,照市价变法币为17070元。
如此而已。
足见这位当年显赫一时的淞沪总办的清白人生。
更足称道的是他的遗嘱第五条:五、于余身故时,即以所故地之地方区域以内为余葬地(践诺当年诗句“人间到处有青山”,葬于长沙岳麓山,笔者),所占坟地不得过半亩,所殓之棺其值不得逾银一百元,今并指令余之亲属不得为余开吊,发讣闻,诵经,或徇其他糜费无益之习尚。
遇所故地有火葬设备时,余切托遗嘱执行人,务必嘱余亲属将余遗体火化。
现行法已废宗祧继承,余切嘱余之亲属,不得于余身后为余立嗣。
“丁文江无疑是现代中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之一,是五四一代的佼佼者。
他是现代中国地质学之父,有如此出色的专业知识,又有非凡的行政能力。
在同辈人之中,科学研究、行政事务和下海经商,样样拿得起来的,仅乎此一人。”(许纪霖)胡适说:“在君是为了‘求知’死的,是为了国家的备战工作死的,是为了工作不避劳苦而死的。”权用傅斯年的话作结:“这样一个人格,应当在国人心中留个深刻的印象。”天下你我应识君。
征引及参考书目:胡适:《丁文江传》,海南出版社,2002年版。
王富仁、石兴泽编:《谔谔之士——名人笔下的傅斯年,傅斯年笔下的名人》,东方出版社,1999年版。
雷启主编:《丁文江印象》, 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
温源宁:《不够知己》,岳麓书社,2004年版。
宋广波:《丁文江图传》,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蒋廷黻:《蒋廷黻回忆录》,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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