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夔：找开门的胖子（刊《雨花》2004年10期）

王夔 · 发表于 2009-3-31 17: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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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小说：《找开门的胖子》发表在《雨花》本期文眼的位置，据说，这是泰兴作者近年来首次发在省刊《雨花》本期文眼位置，因此文联的领导感到很高兴。

找开门的胖子（刊《雨花》2004年10期）

王夔

　　中国目前正面临着严峻的就业压力，这是不争的事实。岗位因为僧多粥少而变得奇货可居，于是一些热门单位的招聘条件近乎苛刻，除了文凭、性别、年龄外，还有血型、身高等等限制，更有甚者，还搞出生存考验、心理测试种种名堂。下面要说的故事，来自本人的亲历。

　　胜出了！接到中外合资洁尔猛料公司的电话时，我几乎飞起来。冷静！接下来我对自己说。叼着一根烟坐到沙发上。冷静！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洁尔猛料人事部的李部长说，从面试脱颖而出的一共有8位，公司将进行最后一轮筛选，以确定4人名单。

　　所以，就像WTO，一定要把劲拧到最后。

　　第六天早晨8点，我到公司报到，当然，和我一起报到的还有7位，3男4女。李部长首先说了一通恭贺的话，又谦逊地表示，如果以后哪位进了公司，一定要多多照顾他的工作。大家一面受宠若惊的样子，又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公司未来的栋梁，前途不在李部长之下。接着，李部长说，最后的筛选其实很简单，说白了，就是生存考验。请大家跟着小何走，但对公司做出的安排不要问为什么。

　　就这样，我们交出了手机，然后被带到一间屋子里，门就从外面锁上了。看起来这是一间集体宿舍，正好有上上下下的8张床，一张长桌，几张杌子，还带一个小卫生间。我们都坐着，空气静闷，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不见。我们都觉得这个房间的墙壁及天花板上长着无数个电子眼，它们窥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因此我们都很绅士淑女，但目无表情，像八尊泥塑。

　　这时一位男士站了起来，他块头很大，也很胖，如果再发展两年很可能成为一名相朴运动员。从一开始我就充满了怀疑，相信其他人也有类似的想法，他是怎么混到我们这个阶级阵营中来的？怎么看他都像成奎安的升级版本。胖子像发现了金元宝，把桌上的两副牌拿起，“这里有牌哎，我们反正没事，不如来打牌吧！”我们都不搭理他，又想，他肯定被电子眼抓住啦，他没戏啦！胖子见大家不作声，怏怏地将洗好的牌收起，伏在桌上打起盹来，不一会儿就发出“呼呼”的声音。又过了一段时间，临近中午，门外仍然没有任何动静，洁尔猛料公司到底考验我们什么？总不会考验我们的胃子吧！如果是考验胃子，那用不着这么费周章，体检不就完了？那么是考验我们的团队合作精神？但是这么狭窄的空间，我们除了合作扑克外，很难合作别的。尽管我们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但谁也不会乱动，深怕因自己异常的举动被涮了。有人拿出笔和纸，在本子上画着什么；有人反复看自己的手指甲和掌纹；也有人托着腮帮，一副深谋远虑的样子……至于睡觉的胖子，我们早把他从竞争名单中剔除了。

　　已经过了中午，我们仍然像一群泥塑。坐在我对面的一直看着自己坤包的女士忽然脸色发白，按着肚子趴到桌子上。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女士抬起头来，摆出优雅微笑的姿态。但她很快又伏在桌子上，“我胃子疼。”

　　什么叫机会，这就叫机会，应该好好表现一下，尽管我也饿得前胸贴后背。敲门，“有人在吗？开门！”

　　女病人说：“不要叫门，我疼一会就过去了。”

　　救死扶伤是一种美德，我不理她，继续，“快开门呀，有人病了。”

　　但门外没有人应声，就像洁尔猛料公司的人全死光了一样。

　　仍然没有人应声，我只得坐回来。“现在感觉怎么样？”我问。

　　“好点了。”

　　“怎么会这样？”

　　“我本来胃子就不好，今天又没有吃早饭。”

　　“要是他们开门就好了。这里好像没有电子眼，要不他们会开门的。”我说。

　　没有电子眼？是啊，没有电子眼！因为我的话，大家似乎一下子都醒悟过来。这么一家有名的公司，发现病人是断断不会置之不理的。胖子是我叫门的时候醒过来的，他抹了一把嘴角的涎水，说：“本来就没有电子眼嘛！”马后炮！

　　现在问题才真正来了，如果公司没有装电子眼，那么把我们关在这里做什么？一位男士感觉被那五耍了，“我要告他们，我出去后要告他们！”当然，我们明白这只是一时的气话，不能当真的。打一个官司从上诉到调查、再上诉再调查，没有三五年弄不下来，人一生窝心的事太多了，如果每桩都去打官司，打个三五百年是小事一桩。所以打官司的只有两类人：闲得生非的和事关重大的。像这类事打官司是不划算的，我们都是聪明人，明白这一点。回到问题上来，我说：“也许公司把我们忘记了？”大家又觉得不可能，如果这么大的事都能忘记，那它就不是洁尔猛料了。

　　“公司在考验我们能不能出去。”胖子说。

　　切，如果在5个小时前，我们肯定会对这样的解释嗤之以鼻。我们又不是小偷又不是张无忌，会开锁会缩骨功，公司考我们这个，不是很无聊吗？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答案显得合理起来，我们甚至为没有及时想到这个答案而羞耻。胖子从墙角找到一把榔头，这证明，公司确实在考验我们能不能出去。我们都小看胖子了，真人是不露相的。我从胖子手中接过榔头，打开窗户，手从铁条中插过去，恰好榔头能够着锁。这是一把大铁挂锁，我敲了几下，没敲下来。几位女士大约都没吃过早饭，在桌边可怜兮兮地注视着我。从她们的眼睛中我获取了力量，把榔头抡开，再一次使力砸下去。

锁没砸开，榔头却掉在门外地上了。

　　“啊——”有一位女士忍不住惶急地叫起来。因为我的过错，完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刚才那位胃子疼的女士埋怨我。

　　这时我已精疲力竭，连生气的劲都没有。我趴到桌子上。“我饿了。”我说。

　　大家再次把目光转向胖子，事端既然是他捅出来的，他就要负责到底。胖子说：“大家再找找吧，说不定这屋里还有榔头呢！”大家就床底下床褥下找起来，又是胖子，找到了两根细钢丝。“这也许有用。”胖子说。

　　胖子啊胖子，你是人民的大救星。

　　这回再没有人敢于以身试锁，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胖子。胖子大步走到窗边，300来斤的体重震得屋子都颤起来。英雄啊，我们的英雄。胖子让两位男士从里面拉住门，这样锁就斜着站起来，胖子用钢丝拨锁孔。出乎意料的顺利，锁开了。大家鱼贯而出，完全忘记了饥饿。

　　我们从废弃的工地往人事部走，每个人脸上都充满喜气洋洋的表情，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过关了，应该相互祝贺。没准儿领导一高兴，就把我们全录用了。但李部长的脸是阴着的，李部长说，这本来就是一场饥饿体验，如果你们再呆一个小时的话，也就是下午三点钟，我们会安排小何去开门的。但现在你们全体没有过关，我们将从下一拨报名的人中录用了。我们跟李部长用商量的语气争论了一番，但毫无进展，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吉尔猛料。在出大门后不久，不知谁问了一句：“胖子呢？”我们这才发现，胖子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开了我们。

　　“该死的。”有人骂。

　　“该死的胖子。”

　　大家都觉得，是胖子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如果不是他，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将坐稳公司的头几把交椅；或者我们从吉尔猛料公司起步，一个个成了百万富翁。是胖子坏了我们的好事，使锦绣前程变成了一堆大便。大家怒不可遏起来。“我们应该找胖子算账！”那个胃疼的女士说。

　　接下来的事就有些意思了，我们变成了一个奇怪的同盟，互相交换了诸如姓名、手机号、座机号等等，我们约定，如果今后谁遇到胖子，就通知诸位，我们一定要给胖子颜色。

　　这件事情说过去就过去了，毕竟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轨道，生活忙碌而庸常，我几乎要将这件事情忘记。两个月后，我接到了林丽的电话。“喂，我是林丽呀！”她在电话里说。

　　“哪个林丽？”

　　“还记得吉尔猛料公司吗？我就是那个胃子疼的林丽呀！”

　　“哦，有什么事吗？”

　　“我找到胖子了，他是一个单身汉，住在花苑小区205室。别的人我都已经通知了，你快来吧，我们在落花茶社等你。”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聚会，我可以肯定，7个人中的大部分并不愿意去干什么违法的事，毕竟我们都是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我们只是被别人拉上了贼船，不干一下是不行的。大家商量解决的办法，结论无非是揍他一顿。虽然他长得高大威武，但我们是有备而去，再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们十四只手一定可以把他轻松搞定。最后大家坐了辆面的往花苑小区，在路上大家互相打气，胜利在向着我们招手。我们顺利地敲开了205的门，原计划是我们三个男的一拥而上，女的随即跟上，但我们谁都没有动。我想，我们的身体在那一刻都发麻了，动不起来了。

　　胖子让我们坐到沙发上，给我们倒茶，问：“什么风呀，要来也不通知一声。”我说：“也没有什么事，大家凑合着玩玩。”这时胖子就去卫生间，我和其他两位男士商量到底谁先动手，但这个问题把我们卡住了。最后又是决定一起上，胖子从卫生间回来，我们又谁也不上了。三个和尚没水喝，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接着大家像朋友一样，东海西海地聊着天，聊WTO聊9·11聊伊拉克聊华联的降价，林丽又把话题拴到吉尔猛料公司上，言语间对李部长及公司充满了敌意。大家都巴不得公司马上倒闭，好让我们笑掉几颗大牙。这时一直听着我们聊天的胖子说话了，他说的话吓了我们一跳，“你们知道吗？从一开始这就是骗局，其实公司根本就不要人。”

　　“你开玩笑吧！”

　　“我没有骗你们。人民向政府要岗位，政府向企业要岗位，其实企业哪儿有那么多的岗位呢！”

　　“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报名？”

　　“事情到这份上，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说的了。我就是李部长安排的，开门让你们出去，让李部长找到不要你们的理由。”胖子说。

　　我们都恨不得把拳头擂到胖子的脑袋里去，因为我们都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但很快我们又清醒过来。这怎么可能呢！我们轮流着劝慰胖子，该不是你想到吉尔猛料公司上班想疯了，编出这样的谎言骗我们，你以为我们会相信？哈哈哈！我们才不信你的鬼话呢！胖子，脚踏实地地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