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夔《美人去了徐家汇》

小熊

        我相信有秘密的人是幸福的，尤其是像这样一个与美人有关的秘密。1984年，我14岁，随父亲去上海，同行的还有父亲单位的司机、父亲单位一位姓何的同事以及他的儿子。何叔叔的儿子比我小1岁，和我一样热衷于下中国象棋。我们坐着一辆双排座卡车，路上出了点事故，车屁股在长江摆渡时被别的车撞了一下，父亲单位的司机狠狠地教训了一下那个莽撞的年轻司机，回到驾驶座上，已是得意洋洋，我们看着那年轻司机低声低气，都认为我们的司机很牛叉。
        这是插曲，与徐家汇无关，但与我的徐家汇有关。在闲聊中，我知道目的地是徐家汇的一家旅馆，那旅馆叫什么名字，现在却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旅馆很简陋，水泥墙，床也有点不牢靠，睡在上面会发出“嘎吱”的声响。第二天，大人们都出去办事了，嘱咐我们呆在旅馆别出去，我们有中国象棋，可以杀上几个来回。这是大人们的一厢情愿，我们只把中国象棋拿出来下了几步，就没心思了。我们知道来到了上海，来到了大都市，在我们居住的泰兴黄桥镇上，有句谚语：皮鞋踏踏响，上海买手表。用现下流行的话翻译过来，就是黄桥的土豪们，最得瑟的举动莫过于穿着闪亮的皮鞋坐上长途汽车，到上海买块可以让他们更加得瑟的手表。我们从大人们留下的包里翻到一张最新的上海地图，出了旅馆的大门，按着路牌，找到了我们所在的位置。
        我们决定到附近的光启公园去。坐车进上海城区时，我总觉得街道狭小，经过一家农贸市场时，那些穿着各异的上海人简直是贴着车窗从我面前过去的。但我们出了旅馆，才发现，上海的街道还是很宽的，起码要比黄桥的宽很多。街上人不多，我们拿着地图，居然一脚到了光启公园。我们找到了光启公园的大门，但只是隔着街看了看，就决定回去。因为我们没有钱，在我们的概念里，所有的公园都是要售门票的。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1984年的光启公园是否售门票。我们沿原路返回，这时问题才真正来了，我要上厕所。
        我们问了两位老人，但他们听不懂我们带着浓重方言味的普通话，接着，我看到了一位姑娘，她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人也很漂亮。我问她，哪儿有厕所。她一开始也没有听懂，但接着听懂了，用手指了指远处，说前面路口拐弯向东有条巷子。我们向前走了几步，那姑娘就追上来了，说，看你们外地来的，我带你们一下吧。
        她说的普通话又软又好听，身上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她把我们带到那条巷子就走了。回到旅馆，我们继续下棋。说起那位姑娘，小何说，你要感谢她呀，要不你尿裤子了。我说，是呀。小何说，你怎么感谢人家呀。我说，我将来要娶她做老婆。小何笑起来，你怎么娶她做老婆。我说，我将来真的要娶她做老婆。我打赌。
        我不知道当年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或者里面有青涩的青春、孩子的意气、情感的懵懂。将近30年过去了，这以后的岁月里，我又去过几次上海，却没有去过一次徐家汇，在我的心里，它早与现在的上海隔绝。
        它在我的记忆里，成了风干的秘密，在那里，所有的上海人还穿着30年前的衣裳，所有的少女都有一条大碎花的裙子。后来我还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叫《美人去了徐家汇》，发表在江苏的《雨花》杂志上。记忆有它自己的城市、街道、邮局、鲜花、惊艳的美人，之于我，那座城市叫徐家汇，我把某个时代的所有美好，都原色原味地摆放在那里。

云帆

燕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