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250 天 连续签到: 1 天 [LV.8]以坛为家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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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2 08:37:46
来自: 中国江苏泰州
夏日的傍晚,自行车的轮胎在砂石路面上发出干磨的沙沙声。夕阳西下,公路两侧的杨树沐浴在晚霞之中。自行车急速驶向前方。
坐在大杠上的是妹妹,紧抓着车把,恬美的神情洋溢着浓浓的笑意。她能觉得出姐姐的膝盖在活动,那膝盖时而触碰她穿着凉鞋的脚;她清晰地听见身后的皮革鞍座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如同她那按捺不住的扑通扑通的心跳。
她们是去十里之外横垛乡下的姨姥姥家。那间麦草盖的土块垒的小屋,在水塘岸边的老槐树下。姨姥姥已过了古稀之年,一脸的和善慈祥,佝偻的身子像把弓似的,庄上人无论老少都叫她驼子奶奶。没有人不喜欢亲近她。
一字不识却满腹讲不完的故事,娓娓道来,尽是些叫人毛骨悚然又有滋有味的鬼怪神妖传奇,却是些奉劝世人行善积德、学好行正的浅显道理。膝下无后,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都要送双猫儿头绣鞋,说上一句 “宝宝穿花鞋,有个好将来”,庄上的孩子没有不穿着她绣的鞋长大的。
那间小屋,好像是量过老人身高搭建的,进进出出差一点就碰到屋檐,是乡下早先那种地道的冬暖夏凉的地堂屋。屋子虽不宽敞,一切都让人看着顺眼。临窗两侧,木床与猪圈相对,最是夜深人静时刻,小猪嗯嗯几声,老人唠叨几句,彼此虽扯不到一起,却在寂静之中消解了几许寂寞;中间的小方桌上一盏墨水瓶置油棉条作芯的煤油灯,夜幕降下,鲜活鲜亮的火舌在黑暗中光彩四射,犹如老人淡然平和之中那恬然快乐的心怀。门西边,陶土的亨飨锅旁堆着齐整整的秸秆柴草,每当炊烟袅袅之时,锅膛里噼噼啪啪地蹦跳着闪闪的火星;门东边则是水缸杂罐,齐刷刷地挨着,一个个默不作声。一边是一日三餐的热闹,一边是一年四季的安静,动与静就这样和谐着。这是一间姐妹俩永远无法忘却的小屋。
那年月,几乎所有的孩子会把饥饿喊出声来。父亲在那边做过事,还是不小的官,正在里边改造,母亲受牵连从都市下放回家,在镇上的线厂没夜没日地加班。相依为命的姐妹俩对这里是一种近乎于渴望的向往,来这里有一种胜似过年的快感。
一路上,妹妹喜形于色,恬美的神情总是在遐想:晚饭会是 子粥煮手擀面,少不了掺点嫩韭菜青碗豆;或许是 子粥搭薄荷饼,那薄荷就长在屋后的檐下;还会有正当时令的蚕豆,看上去青青的、鼓鼓的,在嘴里粉粉的、嫩嫩的。明天一早,会煮那黄头黄脚小头母鸡生的蛋,那清火消暑的焦米粥。待客的第一顿午饭,不出意料会是大米饭,一定是有门前水塘里捞的蚬子烧豆腐汤,还会有韭菜炒鸡蛋。如果是冬天那就好了,吃着锅膛里烤的山芋能甜透心窝,嚼着火缽头燻的花生会让满屋子飘香……姐姐毕竟大了妹妹九岁,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弓一般驼背的身影。
姨姥姥是庄上唯一应该享受 “五保”却偏偏不要的。她说 “冻死的是懒汉,饿死的是懒鬼”。挪动着那双尖尖的小足,忙碌着那双纤细的巧手。太阳一露脸,忙着种地锄禾、喂猪养鸡。夜幕一落下,便是捻麻纺纱、绣花纳鞋。满可以丰衣足食的,偏要让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几乎是对生命的一种刻薄:坛坛罐罐满满地装着,盛到碗里的尽是薄汤寡粥,可以替代她珍藏的那面铜镜,能照见风霜岁月刻在脸上的皱皱褶褶;哪怕是寒冬酷暑,垫床的还是那条打过补丁的棉席,习惯了光着身子睡觉,生怕磨损了那土布衣衫……抬眼已看见那老槐树下的小屋了。
姨姥姥站在门前,披着晚霞的余晖,笑盈盈地在招手。那天晚上,姐妹俩饥饿的肚子得到了久违的满足:端午节过几日才到,姨姥姥已提前包了粽子;屋后摘的薄荷叶摊了烧饼;早早煮好的 子粥如被晚霞染过。姐妹俩狼吞虎咽地吃着喝着,姨姥姥笑不拢嘴一旁瞧着,最后才拾起剩下的几块极小的薄荷饼送到嘴里,连手也舔了几舔。姐姐当时感慨着说,将来一定要买最好的东西孝敬姨姥姥。晚饭过后,姨姥姥说了一段捉狐的故事,妹妹依偎在她的怀里,有点害怕便蜷缩着身子,脸上还是绽放出无以言状的快活的笑。
姐姐像是有备而来,听完故事便拉着姨姥姥教她纺棉。这让姨姥姥兴奋起来,叫她坐于纺车前,遂说起要领:摇手轻摇,棉条柔牵,如同鸟儿,两翼齐飞;用力要均,全在心里,眼睛看线,它走你走。姨姥姥话音轻轻如潺潺清溪,姐姐洗耳恭听如润物无声。于是,那绵延着的 “嗡嗡”的纺棉声,与那时断时续的小猪的 “嗯嗯”声浑然成趣。倒是妹妹困了,发出轻轻的鼾声……小方桌上那盏煤油灯熄了。姐妹俩紧紧地依偎着姨姥姥那赤裸着的暖暖的身子,进入了梦乡:妹妹梦见了丰盛的早饭,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快活得 “咯咯”地笑出声来;姐姐梦见了在镇上棉纺厂门前排队,领到了第一笔纺棉的工钱,又一路飞奔,买了桂香糖送去乡下…… “姨姥姥是用善和爱维系人生的,活了九十岁老天爷还是有点亏待她。”
许多年以后,姐妹俩常常对她们大学毕业的女儿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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